曾经我以为爸妈婚姻不幸的原因在我。
因为我曾不止一次的听到他们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离婚了。”
所以我以为,这么糟糕的婚姻,还要继续维持下去,是因为我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的存在。
有一次,爸妈吵架特别厉害,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晚上,爸爸打牌输了钱,跑回家让我妈拿钱出来。
我妈数落着我爸那些“不是个男人”的所作所为,一个子儿也不肯拿出来。
他们在厨房互相争吵、殴打对方,一些家具也已经砸烂。
我那会儿初中,这样的争吵和暴力场景,我早就司空见惯了。
从我记事开始,这个家就是这样子,充满着委屈、暴力、愤怒和悲伤。
爸爸沉迷在牌桌上,不着家、对家里大小事情也不管不顾,打牌耽误了工作,偷拿着卖房的钱继续赌;对我来说,爸爸的形象很模糊,因为太模糊了,他好像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我妈一边照顾我,一边担着养家的责任,对我来说,她有三个面:
温柔可亲的母亲;委屈而不停哭泣的女人;暴躁极端的反抗者;
每次他们吵架,我都是这样,非常的安静,要么躲在自己的房间,假装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吵架,真是无聊的大人行为”。要么我就直接离开那个压力场景,自己玩去。
在他们再次爆发争吵的那个夜晚,我站在厨房门口,静静的看着两个人互相挖对方的苦处,什么陈年旧事都又被翻出来咀嚼一番。
他们吵闹什么,我已然不察觉了,心中只有一句话:“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只要我不在了,他们就会分开,他们就不必每日这样争吵、也不会痛苦了。”
只要我不在,他们就不会痛苦了。
所以,我要去死。
这样的念头不知在我脑海中盘旋了多少次,或者早就已经深深的生了根,只待一个发芽的机会。
在我父母忙着互相争吵的时候,我静悄悄的走到案板前,飘飘然的状态,举起了刀,接连对着自己的左手砍下了好几刀。
每一刀都是十足的力气。
在父母的震惊中,我缓缓地转过头,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只要我死了,你们就不会再吵架了。”
妈妈一下子脱力,跌靠在墙壁上,喉咙里发出一阵飘然的声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爸爸一言不发,双眼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转瞬又变成了空洞洞的...
我自己呢?
也许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或者我的魂魄已经不在了,手上的鲜血把整个厨房的地都染红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疼,甚至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那么的遥远。
我跟妈妈说:妈妈,我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我死了你也不疼了。
我爸本来想开车送我去医院,我妈阻止了他:“我的孩子,你不要碰!”
然后她叫来了一辆车,送我去医院,我还笑着说:真的不疼,手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点冷,头晕...
那时我可能是因为大量失血,快要休克了,所以才会觉得头晕。
车先送我带了离家最近的诊所,医生是位阿姨,她让我尝试着活动受伤的手,我把手抬起来,尝试卷曲每个手指,小指、无名指活动正常,大拇指和中指有微微卷曲,食指——已然完全不动了。
医生碰了碰我的食指,问:能动吗?
我倔强地回答:让我自己来,你别碰。
然后又再次努力的试了试——食指依然毫无动静。
我很茫然,不理解为什么我的脑子已经让每个手指都活动,但是食指就好像是不属于我的,完全没有任何反应。那一瞬间,除了疑惑还是疑惑,为什么...动不了了呢?
“她的这部分筋腱已经完全断掉了,必须要重新缝合。”
后来妈妈觉得诊所还是不太放心,又带我去了最近的一家口碑不错的公立医院。
整个寻找诊所、转院、办理手续的过程,妈妈都是那么的利索;爸爸很快开车也赶到了,坐在走廊的座位上始终一言不发。
当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医院静悄悄的,很快,两位年轻的外科医生替我做了手术。
我躺在手术台上,手伸着,其中一位医生说:你不要乱动哦,要打麻药了。
我不敢看打针,偏过头去,一根细长的针已经伸进了我中指和食指之间的缝隙,那一部分开始麻麻的,好像很凉很凉。
医生们看我是个半大孩子,开始和我聊天。
我断断续续地说:不害怕呀,有什么好怕的?对啦,你们记得给我打个好看的蝴蝶结。
其实那时候心里真的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也许是太小了,对于父母的争吵也好、自我的伤害也好,都被内在的保护机制深深的压制在了潜意识的最底部。
我感觉到两位医生用什么器械拉扯着我的筋腱,拽两下又怎么操作着,最后开始缝合。
手背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脂肪和肉,缝合的时候就好像总是刮在骨头上似的,骨头是没有神经的,自然不会有痛感——所以打了麻药的手术,就是那种刮在骨头上的感觉,你知道有东西在碰你,但是你不疼、也不热,被戳破了皮肉也只是觉得——我被戳了一下,好像肉破了。
那之后,我打着石膏住了一周院。大夏天,虽然开着空调,十分想要活动活动手部肌肉,但也只能在石膏里“试图卷一下”。
出院后回到家,厨房里已经完全找不到一丁点儿的血迹了,明明那天晚上地板上都是花的。
回了学校,大家对我打着石膏的手议论纷纷,又过了两三周才去拆石膏。
手已经能够自由的活动,只是幅度还没有那么大,医生嘱咐不可以碰水,每日用湿帕子擦洗。还没有拆线,等到伤口完全愈合就可以去医院拆线了。
至于什么时候恢复如初——因为筋腱是完全砍断了,所以可能需要很长的回复时间,但是孩子还小,未来一定可以长好,不会有影响的,只是需要时间。
这道伤口至今已经十多年了,其实现在没有任何的影响了,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原来我手上有这么“一组”伤疤,痕迹已经很淡了。
皮肤组织很薄的地方,原本因为神经的丧失,摸上去像打了麻药一样,现在也逐渐的有了热感、冷感、痛感。
用力的伸展手,也和天然的没有区别,只不过我也还不太敢用力的撇它。非常偶尔的时候,如果用力不当,可能会有一种筋腱被不自然拉扯的感觉。除此之外,非常的自然,我甚至能够一分钟打字好几百下。
讲这件事情的同时,回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其实都是在用力敲击我的心灵。
也许幼年的我,面对父母那种无休止的争吵和互相攻击,完全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无法去阻止他们。所以我只能将这种不解和攻击,转化为内在的自我攻击。
而我当时实在是太弱小的,根本没有办法化解父母的矛盾和我自身的矛盾,所以只能用全然麻痹的状态去面对,在潜意识中给自己的心灵也来上一针麻药,对疼痛和愤怒都麻痹了,才最终导致我在缥缈的状态下,把父母的愤怒,转为攻击自己。
伴随着长大和学习,我也知道了,父母婚姻的幸运和不幸运,最终的决定因素都不是孩子。同时,孩子也并不能拯救或者毁坏一段关系。
他们离不离婚并不是因为我,虽然当时的他们已经几十岁了、结婚多年,但是不客气的说,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怎么和对方相处。
甚至,根本不爱自己。
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也根本没有能力去爱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