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喜欢聪明人(二)

亲戚中,贾母最喜欢的是薛姨妈和刘姥姥。

对薛姨妈,里面有待亲戚的客气成分,也是真的有几分喜欢的,因为从文中多处的“笑道”就能看出来薛姨妈比王夫人更随和更开朗也更有趣。王夫人可能是出于本性,也可能是出于谨慎与矜持,总是那么少言寡语,她的这种表现,不但贾母不喜欢她,连她的丈夫贾政也不怎么喜欢她,在贾政面前,有时她的话反不如赵姨娘的话对贾政的影响更大。可见,在大家庭中,言多必失也不是通用的,言多了会失,那少言寡语万事不作主的又能得到什么?

贾母对刘姥姥的喜欢中,有同为年事已高的人有共同语言的成分,也有在贫苦人面前炫耀的成分,更重要的是,刘姥姥对贾母的羡慕与佩服总是那么直率又不露骨的语言表达出来,让人很受用。有钱的人,愿意花一些钱给贫苦人来换得他们对自己的感激与赞赏,要是那个人又肯在众人面前表示一下感激与赞赏,且不那么敏感自傲,得了照顾还能跟众人嘻嘻哈哈地开玩笑,甚至接受众人的调侃与取笑,就更好了。——刘姥姥,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刘姥姥缺的是钱,贾府上下少的是乐子,刘姥姥来贾府住几天,让贾府上下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乐子,刘姥姥也得到了在贾府是九牛一毛而对她是天降鸿运的横财,当然是各得其想。刘姥姥在贾府众人面前常自嘲自贬,以逗大家开心,这一手法跟贾母有时说自己老而可厌是一样的道理:一是有什么缺点要是由自己说出来了,别人知道你还自知就不会说了,与其让别人在背后说,还不如自己在当面说;二是自己能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也是因为自知有这样的缺点也尚可立足,有底气的人才敢自揭家底的。可以这么说,刘姥姥跟贾母一样精于世故,老于世故,贾母喜欢的也正是刘姥姥的这一点。

丫头中,她最喜欢的是晴雯和鸳鸯,紫娟和琥珀次之。

晴雯是贾府丫头中个性最鲜明的人,贾母深知她的性格是丫头们中最对宝玉的脾气的,还曾当众夸她:“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晴雯虽常与宝玉胡闹取笑,却是有底线的,她做不出像袭人那样的事来,就是宝玉主动要求,她也是一口回绝——在《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那一回,宝玉提出要跟她一块儿洗澡,她不但不同意,还说出了一席话,借取笑他与碧痕一块洗澡时的荒唐来表示她明白宝玉的意思,却不肯这样做。她的这种磊落应该是贾母所了解的,故而,宝玉的丫头们中贾母是对她抱了最大的希望的。而对袭人的提拔与重用,则完全是王夫人的意思。为什么王夫人不喜欢晴雯呢?我们且来看这一细节,秋纹在王夫人那里得了赏给的两件衣服,兴兴头头地在众人面前显摆,而晴雯却说“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要是我,我就不要……”言语中对王夫甚是不恭,也不服。这种不恭与不服,王夫人岂能看不出来?就算看不出来,也会有人打小报告给她让她知道的!以王夫人的无能与糊涂,当然不能让晴雯心服口服,但是以贾母的精明与老练,自恃是管得住晴雯的。——自古至今,领导向来是这样,有才能的领导愿意统率有才能的属下,而无能的领导总是对有才能的属下加以无情打击和镇压。贾母对睛雯的喜欢,其实显示了自身实力的信心。

如果说晴雯的洁身自好是在所爱的人面前的自尊自重,鸳鸯的坚持则完全是在没有明确目标时的自尊与自重。鸳鸯并没有意中人,但她为了不给贾赦做妾,宁可发誓断绝了自己今生的幸福,这是一种怎样的刚烈与决绝!作为一个丫头,她之所以敢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是出于对贾母的信任与依赖,她知道贾母喜欢她,也知道贾母一定不会为了满足贾赦的愿望而牺牲自己,她肯定也知道贾母对贾赦的不满,知道只要贾母在,别人就动不了她。鸳鸯是一个聪明、善良、美丽又不贪钱财的人,而她自小在贾母身边,她的人品的形成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受贾母的影响,用凤姐的话说是贾母“调教出来的”。贾母对她的喜欢,其实也是对自身价值观的坚持。

贾母心爱的外孙女来到贾府,出于爱护,贾母一定会派一个得力的丫头伏侍她,这个人应该是既聪明又忠诚的,出于这种考虑,就把紫娟派到了黛玉身边。从紫娟对宝玉的试探和黛玉病重时紫娟的急切和黛玉死后紫娟对宝玉的谴责来看,贾母对紫娟的期望和判断真的是非常准确。

琥珀也是贾母的丫头,那么多丫头中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自是因为喜欢她。琥珀有怎样的性格特点呢?我们来看一个情景:她在宝琴得到贾母的偏爱时,猜测有人会不自在时,先是指着宝玉说,是他,没猜中,又指着黛玉说,是她。作为一个丫头,敢于这样随口乱说,并且连黛玉的小性儿都不顾及,可见其也是个心直口快没有多少心计的人,她不会耍小聪明。

从上面的分析能看出来,贾母喜欢的是宝玉的独立思想,凤姐的办事能力,湘云的坦荡直爽,黛玉的才情个性,薛姨妈的趣味外向,刘姥姥的精于世故,晴雯的高洁聪明,妙玉的洁身自好,鸳鸯的刚烈真诚,紫娟的忠诚聪敏,琥珀的直爽简单。她讨厌装假的人,故而不喜欢宝钗与袭人,她不愿意看到谁在她面前耍小聪明或在她背后弄鬼,故而不喜欢赵姨娘与贾环,对于那些平庸地不愿表现自己的人,她也没有多大的喜欢,这就决定了她对迎春、惜春、王夫人、尤氏等人的淡漠与冷落。

从对这些人的喜欢中,也能看出来贾母是一个有能力、有性情、有品性、有智慧的贵族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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