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吴香一个人在地里收完麦子回家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
不用想，肯定是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见的人又找上门来了。
她躲在门外抠着手犹犹豫豫不想进门，心里翻江倒海，说起来自己这辈子的悲剧全是拜这个人所赐。
吴香年方三十，村里同龄的小伙伴儿都已结婚生子，有些甚至都二婚了，只有她，仍是孤身一人。
她的身世很复杂，出生后三天就被亲生父母送人，辗转几家才送到了养父手里。
养父是个光棍，一辈子独来独往，身边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娘。
老娘看他这辈子没有娶妻生子的指望，就四处打听给他抱养过来了一个女孩。
吴香被抱过来后，养父忙于生计，十岁之前都是跟奶奶一起生活。
十岁那那年奶奶离世后，她就一直跟在养父身边。
养父很喜欢她，这种喜欢似乎掺杂了一些不可说的情愫，这种感觉让让她很慌乱，但又没有勇气挣脱。小学毕业后，养父坚持不让她再去读书，总嚷嚷着外面太乱了，一个女孩子家接触了外面的世界，总有一天要飞走的。
她本是个聪明的女孩，五官长相都很端正，但一天天浸染在这窒息的环境里，慢慢的也变得木讷呆滞，看起来老实像根木头。
养父为了盯着她，甚至不再出去赚钱，家里有五亩地，一年四季麦子玉米轮换着种，整天带着女儿泡在地里。
村里人经常能看见扎着双马尾的她如行尸走肉般跟在那个瘦弱的男人身后，那画面直让人怜惜。
不少大妈偷偷登门劝她，以后长大了，就出去打工吧，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交交朋友，以后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02
不料这事儿被养父知道后，跑到那些大妈家中大闹，让人不得安宁，从此再没有大妈劝过她。
养父和她住着的房子在村外，常年黑漆漆的像个山洞，看起来恐怖又神秘，连村里最调皮的孩子都不敢靠近。
转眼吴香到了婚嫁年龄，养父把她盯得更紧了，只要见到有人企图跟她接近，他就会发疯一样把人家赶走。
慢慢的，再没人登他们家的门。养父平时心情好时也像个正常人一样跟村民交流，他总是骄傲的说，我闺女还小呢，再留身边养几年吧。
旁人开玩笑说，还小？都快三十了，再留就嫁不出去了。
养父不管这些，吴香自己也傻乎乎的过一天算一天。
人们都说吴香这女孩肯定缺心眼，脑子有点傻。眼看着自己这辈子都要被耽误了，还不知道替自己打算打算？
其实，吴香不傻，她只是自卑。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从没人告诉她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句话。
邻居大妈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对她恨铁不成钢，好好的女孩，谁也不愿眼看着陷入泥坑。
可是这些道理必须她自己懂了才行，别人谁也帮不了她。她只是外表看起来老实，其实心里也隐约明白，自己需要一个时机来改变现状。
快三十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个陌生老头，看起来约莫六十岁左右，自称是她的亲爹。
被养父撞见后气得破口大骂，并迅速把她藏在了屋子里不让出来见人。
听着养父嘴里骂的那些话，和陌生老头嘴里絮絮叨叨的解释，便知道这个人养父其实是认识的。
03
这人是镇上另一个村的村民，叫刘洪伟，确确实实是她的亲爹。
原来她是刘洪伟第五个女儿，前面只有老大老二两位姐姐留在了身边，其他的全被送了出去。
可惜留在身边的两个女儿长大后全部远嫁后杳无音讯，刘洪伟夫妇膝下寂寞，便想起了曾经送出去的三个女儿。
三个女儿最后流落在了何处，刘洪伟全都一清二楚，即便是吴香，他也私下不知道擦肩而过过多少回。
他就是这样自私， 明知道自己的女儿过得如此艰难，仍然选择视而不见。
这次也是去另外两个送出去的女儿家碰过壁了，才想起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孩。
那两个被送出去的女儿比吴香命好些，遇到的都是缺女儿的正常人家，被养父母娇养得像朵花儿一样，上面还有哥哥们爱护，哪个舍得让刘洪伟相认了去？
现在便只有吴香可以随意拿捏了，谁让她只有一个头脑不清楚的养父，刘洪伟对她势在必得。
那天出现后，刘洪伟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并不气馁。
他三天两头晃悠着自己肥胖的身躯出现在这个破院子，见缝插针地对吴香嘘寒问暖。
还时不时送来点烟酒礼物，养父吃了一辈子苦，拿了这些东西后，慢慢的也不再对他横眉怒眼了。
这次在院子里吆五喝六，八成又是提着酒菜找养父喝酒来了。
吴香在门口磨蹭了半天，养父和刘洪伟两个人也在院子里吆喝了半天，提来的酒也诓骗着养父喝了大半。
04
她忍无可忍走进去，劝说养父别喝了。
刘洪伟红着眼睛感慨道：“看看这闺女多孝顺，唉，都怪我，这么好的闺女我怎么给弄丢了呢？”
说完借着酒劲半真半假地扯着嗓子嚎了起来，那泪水鼻涕把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糊得黏腻腻的。
吴香给他递了个毛巾，刘洪伟哭得更厉害了，两只手直拍自己的脸，嘴里不断嚷嚷着好闺女，真是好闺女。
刘洪伟用毛巾把脸上糊着的鼻涕泡擦干净，转身动情地抓住养父的手，眼睛用力又挤出了几滴泪说：“我的好兄弟，你就答应我吧！她的亲妈快不行了，也就这一两日了，你就发发慈悲让她跟我回去看看吧！她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心愿，要不完不成，恐怕都闭不上眼……”
也许是他的表演过于精湛，也许是酒精起了作用，养父竟然破天荒的答应了。
吴香是个没主见的女孩，刘洪伟又是下跪又是说好话，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呆呆地点了点头。
她跟着刘洪伟去了一个陌生的村子，七拐八拐又进了一个陌生的院子。
那几间房屋在几棵杨树的环绕下摇摇欲坠，看起来并不比养父的房子坚固多少。刘洪伟讪讪地跟她指着那间破烂的厢房说，你当年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这院落很大很空，很萧条，四处堆积着木头垃圾，一些角落里已经长出了荒草。
“嗯，那个，你不是说她快不行了吗？在哪儿？我去看看。”吴香只想快点看完那个当年生她的女人，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刘洪伟又开始讪笑了，他挠了挠自己的头皮，不好意思地一指，说，去吧，就在堂屋里呢。
这个堂屋黑漆漆的，看起来比养父的屋子还要让人心慌。
05
她壮着胆子走过去，还没走近就听见一声尖叫。
“啊呀……我的女儿，你可来看我了，妈这辈子就你这个想头啊，闺女呀……”随着这中气十足的喊声，堂屋冲出来一个胖女人，吴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她搂在了怀里。
这个胖女人看起来无比壮硕，两只胳膊捆在她身上，就像缠了一圈钢筋一样让她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胖女人干嚎结束，才终于放开了她。
这时候刘洪伟才跟她说，这就是你的妈妈。
吴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瘦得像个柴火棍儿一样，怎么会有两个胖得像球一样的父母？
而且这胖女人看起来精神比她都好，怎么可能是重病垂危的样子。
吴香愣了一愣，说，她看起来没有什么事，要不我先走吧。
那胖女人哪里舍得放她走，不由她愿不愿意就挽起了她的胳膊往里屋走，说是给她准备了很多礼物，让她在这里多住几天。
胖女人像个娴熟的演员一样，拉着她又哭又笑，说要给她买衣服，买手机，就这样纠缠了好几天，刘洪伟夫妇才放她回家。
刘洪伟跟他老婆一样好吃懒做了一辈子，家底早就所剩无几了，之所以还愿意在吴香身上花钱，就是吃定了这个女孩从小到大没见过好东西，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东西既然收下了，就肯定能发挥它的价值。
吴香这边战战兢兢地回到养父家的时候，才听说出走的这几天，养父竟然疯了。
人们说他那天酒醒后见不到吴香，就在院落鬼哭狼嚎，哭够了就出去在村里四处晃荡，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香香，如果人们回答没有见到，他就不由分说开始打人。
由于他嘴里骂的话实在是难听，村里几个年轻少壮的怕他出事，所以就把他暂时控制住锁在了家里，每天村里几家好心人轮流给他送饭。
06
吴香回来后，养父一看到她，精神立马好多了。
她打开门，开始清理屋里养父的排泄物，这气味让她作呕，也让她绝望。
这命运难道真的不可改变吗？难道自己真的一辈子就只能过这样的生活吗？吴香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
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样，开始安抚养父的情绪，有她在身边，养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只是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刘洪伟和她的胖媳妇听到后，高兴得欢呼雀跃，身上的肥肉都在颤抖，嘴里不断叫嚣着：真是天助我也……
一条恶毒的计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想到此处，他脸上渐渐开始变得疯狂。
刘洪伟为了表示关心，隔三差五过来探望。养父每次一见到他，好不容易稳定的情绪就会瞬间崩溃，变得疯疯癫癫。
养父越疯，刘洪伟看起来就越兴奋。在他的不断挑衅下，养父终于在某天晚上爆发了。
那天一早刘洪伟就溜达来了，不顾养父的哭骂和吴香的劝告，硬是待到了晚上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晚上借着昏黄的灯光，刘洪伟又开始跟在吴香身后喋喋不休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让她看清现实，认回他这个亲生父亲。
吴香在夜色的遮掩下，也莫名生出了几分勇气。
她问：“你既然早就知道我从小过得苦，那为什么不一早认了我回去？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你才想起我这个女儿？”
这番话着实让刘洪伟受惊了，他不可思议地说：“原来你不傻呀，难道你都是装的？不对呀，所有人，包括我，看到你第一眼，都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嗯，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可以任你摆布？”吴香依旧是木木的表情，在晦暗的光线下，看起来确实不太聪明。
07
刘洪伟才不管，反正这个女孩她吃定了，她就算不傻，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要不能熬到三十了还没个着落？
在女儿那里碰过钉子后，他开始转头刺激吴香的养父。
吴香的养父早就对他忍无可忍，这下被他三言两语一挑弄，突然不可抑制地拿起手边的凳子，狠狠朝刘洪伟砸了过去。
刘洪伟的头说起来还真是硬，被这么生生砸了一下，硬是摇摇晃晃逃到了门外，并拿起手机/报/了/警/。
经一番调解后，刘洪伟宽宏大量表示了/谅/解/，养父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养父走后，吴香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落落的家，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觉笼罩了全身，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不见了。
她空闲时候会发着呆胡思乱想，人的思路一旦打开，就会迸发出无限的潜力。她知道， 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世界，这世界很陌生，很神秘，她很想去看看。
说来也怪，自从那晚上跟生父呛了几句话，她的勇气就像个气球一样不断膨胀，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拥抱那个神秘的未知的世界……
可这样的愿望似乎很难实现，她那个肥胖油腻的生父似乎不打算放过她。
自从吴香的养父被送去医院后，刘洪伟便没有了任何忌惮，他甚至经常带着胖媳妇一起去。
吴香养父种的那几亩麦子，全被他拉去卖成了钱，家里能洗劫的东西，一个也没放过。
最后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拿，便只剩下吴香了。
胖女人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守在这个破院子里有什么指望，眼看也这么大了，不如就跟她回去，她帮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以后吃香喝辣也享享清福。
08
这个自称是她母亲的胖女人对她极其温柔，说起话来轻声细气，可那双滴溜溜打转的眼睛仍然是出卖了她。
她看向吴香的眼神极是贪恋，像极了饥饿的人看见了一块肥美的猪肉，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大快朵颐。
见吴香不松口，胖女人干脆就住下了，晚上跟她睡一张床，肥胖的手臂黏腻地钳着吴香的胳膊。
胖女人身上的气味让吴香很难受，她开始做起了噩梦。梦中她被一个怪兽纠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拼命想逃可是怎么也逃不开。
晚上睡不好，白天她眼睛睁不开，可是还要强打起精神。
因为胖女人已经开始自作主张给她物色男人了，每天都有好几个过来，全是一些歪瓜裂枣，要么是残疾的，要么是流着口水傻笑的，总之没几个正常的……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生出一些不可估量的智慧出来。
她开始试着给胖女人展露笑脸，甚至开始违心喊她妈。
胖女人一看她回心转意，立马乐得找不到北，顺势也闺女长闺女短的喊着，还颇为大方地三天两头给吴芳零花钱呢。
这些钱吴芳全部偷偷攒了起来，趁胖女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开始偷偷去探望养父。
这时候养父已经被关进去两个月了，养父一见到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哭着说想回家。
吴芳问过医生，经评估已经到了可以出院的标准，于是她便拿着证件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养父回来后，情绪倒是比以前稳定了，只是一样，还是盯她盯得紧，恨不得24小时围着她转，坚决不让她离开自己一点儿视线。
那种从小到大的窒息感觉又回来了。
09
养父出院后，刘洪伟和胖女人虽然没再上门，可也总是暗戳戳地不断骚扰她。
吴香悉心照顾养父，一段时间后，街坊邻居都觉得他已经恢复正常了。
生父再来骚扰时，她便不再排斥，甚至有几次还主动跟胖女人联系。
刘洪伟夫妇大喜，觉得这女儿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便越发大胆起来。
他们不知道，吴香养父的那双眼睛，已经默默观察他们很久了。
终于在某天夜里，养父一气之下跑去了刘洪伟的村子，并在他那个破落的院子里放了一把火。
那把火烧得旺盛，顺势带走了养父的生命。刘洪伟也重伤不起，胖女人由于身体臃肿跑得慢也惨遭毁容，现场惨烈让人不忍直视。
这喧喧闹闹总算落幕，某次在街上偶遇已经毁容失声的胖女人，吴香默默走了上去，她在胖女人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让那个已经变成瘦子的女人瞬间疯魔。
“其实，我是故意的……”吴香说得很平静。
几天后，镇上就多了个面容狰狞的疯女人，疯女人不会说话，只是见到年轻女孩便呜呜咽咽地满地大滚。
一个深夜，吴香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这个生活了三十年的村落。路旁树上的猫头鹰叫声凄厉，她却一点也不害怕，毕竟比起人心，这点毛毛雨算什么？
她最后看了一眼养父摇摇欲坠的院子，她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一片废墟，烟消云散后，甚至不会有人记得她。
一切开始，都是重生。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