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歌
唐寅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鉴赏:
才人乎?仙人乎?
明时乎?晋时乎?
才人仙人。大抵,还是闲人。
明时晋时。大抵,不是我时。
但愿我是误入桃源的渔人,沿着思想的溪流,踏着轻快的节拍,逢着你的桃花坞,进入你的桃花庵。与你,洒脱不羁的桃花仙人,共种桃树,共摘桃花,共换酒钱。
一醉方休!
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想起了李白。
那个“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狂人。
那个“五花马,千金裘,呼二将出换美酒”的醉人。
那个“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的孤人。
我知道你也喜欢李白。尽管,你似乎刻意在回避这一点。
那么,你是在学陶渊明吗?名满天下的才子,你是在学那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陶渊明吗?
读你的《桃花庵歌》,果然,满眼满腹都是桃花,灿若云霞。不仅有“芳草鲜美”,还有“落英缤纷”。
多美的图画!
画里醉卧一个神仙,“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何等逍遥,何等快活!这花与酒,早已不是单纯的花与酒,早已成为仙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花与酒,与人,早已融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俨然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蝶。生动,鲜明而又富有深意的意象,使我深切的感受到:那个曾经幻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学子唐寅不见了,那个曾经醉生梦死于烟花柳巷的风流才子也不见了。痛也痛过,乐也乐过,在经历了人生的悲与欢的洗礼之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悠然自得,不问世事的隐士唐寅。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不错,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奔波劳碌,屈己下人,何如像神仙般徜徉于花酒丛中,落得清闲快活?“车尘马足”只是富者趣味,“酒盏花枝”才与贫者结缘。那富贵者虽然可以拥有高官厚禄,良田美宅,可以妻妾成群,呼奴使婢,可以雕梁画栋,锦衣玉食,可以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却不得不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在上级面前伺候。而贫者,虽说没有那么丰厚的物质条件,却能够逃出樊笼,多几分逸趣,多几分闲情,多几分真实,多几分轻松快乐。
如实天壤之别,换作我,也“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不是么?虽云“一在平地一在天”,但却“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
唐寅,你如是清醒!
荣华富贵是什么?“车尘马足”而已!“我笑别人看不穿”,昔日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王侯将相,如今身归何处?一朝身死,连他们的坟茔都保不住!“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你看得穿,看得清,但你却逃不过!
宁王的造反,就是命运和你开的一个不小的玩笑。
看来,“桃花仙人”,不过是一个美妙而安逸的梦。
现实是无情的,纷纷击碎了你的梦。于是,你陷入了苦闷。
“鸡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你还是关注现实的。
不仅是你逃不过,我们都逃不过。
是的,我们必须承认,无奈的承认:既然已经托身为人,就注定会湮没在滚滚红尘。不管你是“仙人”,还是“才人”。不管是在明时,还是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