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挺喜欢吃油条的,记得到来上海之前还是学龄前儿童,与奶奶一起留守在农村。逢集(农村赶集的日子)的时候,都会揣上几分钱和粮票,一蹦一跳地来到人头攒动的街上打早饭,其实也就是到油条摊上去买几根油条回来。
这样的摊点通常是夫妻老婆店,大叔在案板上卖力地和面、发酵、揉面,然后用刀把面团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长方形,极娴熟拿一根细棍在扯成一截一截的小面团上压两下,然后再抻长了,把面团滑下热油锅里去炸。他的老婆在边上操着一幅长长的大筷子,在油锅里不停拨动着一根根油条,随着锅里的油条快乐地打着转转,很快膨胀成一根根金黄色的成品,看上去就很诱人。炸好之后,大婶麻利地把澄黄的油条夹上来,放在边上的铁网上沥油。
每次我都拿着家里的筷子去串几根油条回来,然后趿拉着塑料拖鞋,快活地往家里飞奔去。回到家里,奶奶在灶上已经熬好了一锅粥,煮得时间久了,连粥油都噗噗地冒出来了、米香扑鼻。奶奶盛上一小碗给我,让我就着外表酥脆、内部松软的油条趁热吃,那份家常的美味真是童年回忆的乐事之一。
来到上海读小学,每回考了满分,得瑟的我与同学们都会用“考了一副大饼油条”(100类似1根油条边上2个饼)来向父母报喜,形象生动得很。
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也很多,还记得有一部写饮食店的单本剧《卖大饼的姑娘》里面有场说的就是女主人公在恋爱期,对象屁颠屁颠地跑去饮食店帮她炸油条讨好她。结果油条被外行的对象炸得要么大得像个鬼、要么小得僵硬像粉笔,这才知道原来煎油条本来是一项技术活。
10岁的时候第1次去杭州,在岳王庙看到秦桧夫妇的跪像,才知道奶奶以前说的油条又称“油炸桧”,原来出处源于民间的爱憎分明,从此吃油条时多一份正义的情结在舌尖回味。
后来书看多了,更发现油条这一寻常物也常常寄托了作者的百般情绪。古华的小说《爬满青藤的木屋》里,文革初期那个被封建思想束缚的王木通,给听说怀了男娃的老婆盘青青的营养品常常就是一根油条,在他眼里,油条此物多少有些油水,给老婆补身子是最适合不过了。读到此章节,好气又好笑,联想起那个物资匮乏、腥荤难沾的时代,又觉得作者的描写很真实,数根油条串起百般荒唐。
《半生缘》被拍过很多版本,我最喜欢还是吴倩莲的电影版,人淡如菊的她与电影的悲剧气氛很搭,眉宇间总凝结着淡淡的忧愁。影片结尾处记得是为了照顾病中的孩子,曼桢不得不回到她憎恨的祝鸿才身边。早餐时她恨恨地一口一口咬着姐夫买来的油条,看似平静地吞咽中,她暗暗哀叹逃不过悲剧命运,最终自己屈从于残酷现实的摆布,终究活成了姐姐以往的模样。那个弥漫着哀怨的长镜头,让我感受到那油条的滋味渗满了无奈与苦涩。
这些年随着城市整治等举措,小摊小贩不是随处可见了,加上为健康着想,油条也变得罕见起来、难得吃上一回。上次与一位向来难搞的客户约了早晨见面,趁约见时间还早,决定去买一副粢饭团。来到南汇路的早餐摊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熟练地向小贩点单:“不要把糖,我要老油条,侬帮我饭捏得稍许紧一点。”原来这家伙会说上海话呀,这会儿比平时操着一口所谓伦敦腔的他要可爱太多了。
只见西装革履的客户把公文包夹在胳肢窝下,腾出手接过热气腾腾的粢饭团,饿了很久似地咬了一大口,很满足地朝半空哈出一口热气。转身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我俩会心地一笑。我也随他一样,买了一幅粢饭团。我俩一路吃,然后统一动作:继续用手把饭团与油条用力拢拢紧,再接着吃。生于上海的他与长于斯的我,这样俏皮的“油条外交”胜过任何官方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