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十八岁，正在面临高考，压力把生活变的一团糟。

又一次，我又一次想到死。

“上帝，你还能让我更痛苦吗？”

躺在昏暗的房间，四周堆积成山的试卷压的我抬不起头，锋利的裁纸刀轻轻拂过手腕，老旧的伤疤开始发痒。

然后电话响起。…………这只是个玩笑为什么你要如此认真对待。我默默问着。

我的外婆去世了。

我对外婆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她住下乡下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小学的暑假会去外婆家住，倒不是我喜欢去，而是母亲希望我去，一乡下的空气更好，二能排遣外婆的寂寞。

乡下景物多年不变。葬礼很成功，期间飘落的雨滴更是为哀伤添色。外婆也算寿终正寝。回到外婆家，妈妈和亲戚商量着卖掉这所房子。

房间里很热挤满了人，很多面孔都不曾相识。这些人则是和我有类似血缘被称为亲戚的人。我想不出什么比这更有嘲讽的意味，从十年前开始外婆的家就很冷清，谁也不愿意大老远跑来看她。现在大家坐在一起共同回忆往事，去赞美她，你们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承认自己是个混蛋呢。

我和一群小丑坐在屋子里，而他们恰巧和我留着类似的血。嘛，这才对，我们都是混蛋。

披上外套我来到屋外。细雨渐急，夜色渐浓，离外婆房子不到三十米有一条河流，我原本打算坐在河岸上吸烟。尼古丁有助于提神，平日试题做到到了深夜我就会吸上一支，不过我得承认自己有点上瘾了。

刚坐下掏出香烟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女孩孤零零地站在桥边，看着桥我想起来儿时往事。

我是一个内向不擅言谈的人。外婆知道这一点她总是把我推出家门，让我和附近的孩子一起玩。我知道她希望我能开朗一些，可她不明白作为一个外来人的尴尬。我和那些孩子完全处于不同的世界，我不想表现得高高在上，可我知道他们还是看我不爽。他们嫉妒我，所以才会排挤我，捉弄我，嘲笑我。我像是一条小狗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我不喜欢，可我更不希望外婆担心，或者让她发现自己是错误的。另外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对我很好的人，她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正是她始终保护我。她叫梅。

我虽然谈不上是好人，可好歹也算是有正确的道德观。看着女孩深夜呆在桥下心中有些许不安。

朝女孩走去，越靠近桥那日的回忆就越发清晰。

这座桥被孩子们称为勇气桥。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孩子们会从桥上跳下去。水深略有一米所以理论上说跳下去不会出现生命危险，尽管如此我也不想证明自己的勇气。

那个炙热的夏日，我头上冒着冷汗，身子被推到桥栏以外两者手紧紧攥住热的发烫的护栏。我恐高、近视、不会水，所以我苦苦地央求他们放过我。没有用，他们根本不在乎，就连梅都笑得那么开心灿烂。

最后我被推了下去，我没死，心却死了。

走近，我总觉得女孩似曾相识。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已经过去十年，兴许是哪位旧相识。

见我走近，女孩趟入水中。

“别害怕，我虽然看起来不像好人，但请你相信我，我伤害不了你。”

女孩无视我的话，继续朝河对岸走。

“嘿，你不能走下去了，这样很危险……”

我想告诉她以前有一个女孩差点死在这条河里。话在喉咙中卡住，燃烧。

……我被推下桥的第二天，天空降下暴雨。梅来到我家询问我为何闷闷不乐，我随口找了一个理由，告诉她昨天掉进河里时眼镜找不到了，那是外婆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没想到梅竟然自告奋勇帮我在河里找眼镜。我想眼镜一定被水冲走了，天真的她依然认为能找到。

我看着她在河里摸索沿河而下。忽然水位上升，水流变得湍急，一下子她被冲走了，消失在我眼前。

找到梅是在几公里以外，她奇迹般地活着，不过我没再见过她。身为那件事的目击者我受了很大的刺激，被安排看心理医生。医生曾装作不经意的询问，她为什么在暴雨天呆在河里。我撒了谎把责任推到梅身上，具体说什么早就记不得了。

那之后我再也没回到过这里，同时刻意疏远和外婆之间的关系。乡下的一切被封印在记忆深处，逐渐逐渐淡化。

想到梅的事，我心中好像有一团火烧遍全身。我趟入水中一把拉住女孩的手臂。

路灯给河面带来些许光亮，雨水溅起波澜。看到女孩的样貌，被淡化的记忆变得清晰宛如昨日。

“是你？好久不见”

一别十年再相见，我已经比梅高出许多。撇过头不看她的脸，我尽力克制情绪。

“我听说了外婆的事，所以我想也许能见到你。”

“现在在下雨啊，走在河里很危险”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我果然不敢面对她。

梅举起手中的眼镜递到我面前，她将小一号的眼镜戴在我脸上。

“你怎么找到的？”

“那天最后在河里摸到了，后来发生那种事，醒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你了。好在它紧紧攥在手里。”

她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的说着，一瞬间眼泪随雨水落下流入河流。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要拼命做这种事。”

“是我的错啊，我害你丢了重要的眼镜”

“那托外婆交给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一直留着。”

沉默。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默默进行。

“因为，因为我很想再见你，所以…………”

心如刀绞。看着她，听着她的声音，感受着她的气息，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你知道吗？我差点害死了你。”

“那只是一场意外，谁都不想发生那种事。”

“不，不是的。那不是意外，是谋杀。我看到水位上涨，我知道水流会把你冲走，却对你见死不救。因为……因为我想杀了你啊”

终于还是坦白了，困扰我十年的梦魇。

“为什么要杀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是朋友，我喜欢你，在乎你，可以和你分享一切。可是在那一天你把我从桥上推了下去。我恨你。恨你背叛我。”

梅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她不敢相信我说的事实。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么天真。

我喜欢梅，非常非常喜欢。那种喜欢不带有任何元素，发自心底纯洁无暇。现在这一切结束了，永远。

突然梅搂住我的脖子轻声说：“对不起。因为只有跳下勇气桥的人才不会被欺负，所以才会自作主张把你推下去，没想到这样做伤害到了你。”

她的道歉像是电击，电流在瞬间穿过全身。仲夏夜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你真是白痴吗？对一个想杀掉你的人道歉。”

我推到她，咆哮着。怒火渐渐被浇灭，一个人喃喃自语。

“不要对我道歉，我注定背负罪孽活在世上。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河面上只剩下我，被推到水中的梅一直没有浮上来。

“别开玩笑，出来啊梅，梅”

呼喊没有换来回声。不知不觉间河水已经涨到腰部，我开始妄想被推到在河里的她是不是撞上了石头或者是某个漂流物。

沿着河流向下寻找，不停呼喊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慢慢地绝望涌上心头。比死亡更痛、比死亡更恐惧、比死亡更无助，这感觉是什么？好像要把心撕碎才甘心。

“你在担心我？”

河岸边传来梅的声音。

我跑过去，她伸出手拉我上岸。看着那只手，我犹豫了。

两个静止的人相互对视，看到她清澈透亮的双瞳中倒映出我的脸。我们就像天使与丑陋的小丑。

“你没事太好了，我刚才……对不起又一次伤害你。”

“我原谅你……如果你真的那样想，那么我原谅你好了。”

“什么？”

“我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罪无可恕，那么我原谅你。虽然一开始知道你想杀我，非常非常生气。可是发生的事情怨恨也不可能改变，只好原谅你。毕竟我超级超级喜欢你。”

她俯下身温柔的抱着我，将我的头埋入她的胸口。

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渴望死亡，过去十年从未停止。现在我找到了比死亡更重要的事。

关于男人的故事往往源于女人。——这事至少在我身上应验了。

三个月后，我踏上了X市的一所大学。

一条宽五米的溪流将学校一分为二，入校第一天我走在河边，她坐在河对岸的长椅上悠闲地伸懒腰，丝毫不理会我激动的心情。

“我喜欢你”

“一上来就对我这个学姐说这个？虽然我曾经说过超级超级喜欢你，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么梅学姐可以和我交往吗？”

“和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交往，好危险的说。而且你胆子又小又恐高还不会水，要是那天我掉在河里被冲走都不能来救我。”

“诚然我是胆小鬼，不过我现在了解到真正的恐惧是什么，那种恐惧是人永远习惯也无法克服的，我只害怕没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害怕没有你的人生。”

沿河岸而下，我们在彼此对面也在彼此心里，河水终有尽头，而终点亦是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