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恋

从小喜欢树。喜欢高大的乔木。喜欢阔叶的乔木。最爱落叶阔叶乔木。爱叶胜于爱花。

自家院子里有一棵白蜡树。父母结婚那年种下,如今已经24岁了,比我还大一岁。他和我一起成长,已经由幼苗长成参天大树。我们互相见证着彼此的成长。

原来,院子里还有好几棵树,有两棵枣树,三四颗白蜡树,后来,因为太占地方就砍掉了。因为这棵白蜡树长的位置比较靠近院墙,就幸存下来。他长得特别挺拔,树冠近似心状,枝条整齐,边缘完整,没有一根多余的枝桠。

小时候,村里的人家院里院外都会有几棵树。后来就越来越少,最后就只剩下我家院子里的这棵白蜡树了。一进村子,老远就能看到他。每次放假回家,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挺直腰板,伸向天空,像一把绿色的火炬。在炎炎夏日里,他张扬在阳光下,像要燃烧他年轻的生命。

他曾经受过伤。在我十多岁,也是他十多岁的时候,家里养着牛,牛就栓在树上。贪吃的牛啃掉了他一半树皮。爸爸曾以为他活不了了,但他坚强地挺过来了。家里的牛早就买了,而他还好好地站在那里。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我的心里也留下一道疤痕。但爸爸说再过几年,那道疤就会长好的。我曾经并不相信。

自上大学后,每年只回家两次。每次回家都会发现那道疤痕小了很多,如今只剩下一条小缝。我那么高兴。他用十几年的时间,慢慢消弭外界对他的伤害,无声无息,无怨无悔,重新让自己完美。那份隐忍和坚持传递给我。我心灵的那道疤痕,我知道了它也会痊愈。我像一个小妹妹,看着哥哥的成长,学习着他,模仿着他,就有了他的性格。

他就长在我的房间外面。每天我起床,向窗外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我熟悉他的样子,看过他的春秋冬夏。如今,我长大了,离开了家,他一直驻守在那里,替我守护着爸爸妈妈。他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努力地向天空伸展,仿佛一直在等我回家。

两三年前,妈妈偶然和我说起,有人来家里要买他,出价上千。我极力反对,爸妈也就没坚持。他们知道我喜欢那棵树,他们也喜欢他。这件事虽然就那么过去了,但我的担心并没有放下。他陪伴了我的童年、少年,如今换我来守卫他。

去年暑假,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要买家里的树,我气的差点骂人,不客气的拒绝了,狠狠地摔了电话。妈妈见我在气头上,没说啥。事后,我稍平静了,妈妈才和我说要买树的人不是一拨儿两拨儿了,有人问过好几次了,出价也越来越高。妈妈说,倒不是贪恋那千八百块钱,而是家里的房子需要翻新了,那棵树越长越大就碍事了。我伤心的没有说啥。我知道家里的情况,我知道我迟早会失去他。

稍微让我欣慰的是,失去他,并不是把它砍掉,而是给他搬家。他将被砍掉繁茂的树冠,会被连根拔起,运往某个新建的小区或道路旁,会成为千千万万棵绿化带中的树之一。他曾经属于我的家,是那么特别的存在,就像家人,不可取代。但到了另一个地方后,他就和其他树没有什么不同了。也许,在某一天,我在赶路或在休息,身边就站立着他,而我早已认不出他。但对于他来说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有了伙伴,有了新的存在的意义。我想不管到哪里,他都会是一棵美丽的树,一棵有性格的树,总会有像我一样的人,发现他的美。这样想着,心里就平静了。

大一时,因为喜欢植物,我曾经选修过花卉园艺的课。讲到盆景部分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不可能从事园艺事业了。因为,我觉得植物在受苦。想起高中时曾学过一篇古文名曰《病梅馆记》。我觉得盆景就是一种病态的美。像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让人看,盆景是把好好的植物压缩、扭曲、折磨成畸形给人赏玩。

我的白蜡树,也许会被修剪,被塑造成新的形象,但他毕竟还会生长在天地间。而一棵生长在天地间的树才是真正的树。把根深深扎进泥土里,把枝桠努力地向天空伸展。一棵树地上的枝桠有多高,地下的根就有多深。根就像是枝桠的倒影,如果天地对折,他们就会紧紧重合。

因为爱他,我爱屋及乌,爱所有有性格的树。不管是现实中看到的树,还是在书中,电影中看到的树,都会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中学时学习舒婷的《致橡树》,读到“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就想起了他。后来读到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我又想起了他。虽然这两首诗写的都是关于爱情,但最先引起我共鸣的是与他的联系。

如果可能,我也愿意成为一棵树和他站在一起。如果有人问我来生想成为什么,我一定毫不犹豫的说:我要成为一棵树。

《怦然心动》里,那棵朱莉安娜经常坐在上面看日出日落,领悟“整体大于部分之和”道理的梧桐树,我爱他绝不亚于朱莉安娜。因为我深刻的理解一棵树对一个女孩的非凡意义。在中国的传说里,梧桐树是会引来凤凰的树。梧桐树的英语——Phoenix Tree,有相同的含义。在美丽的晨曦,我相信梧桐的美丽足以让百鸟之王来栖。

《橄榄树下的情人》里,那片见证真爱的橄榄树林,一定知道很多动人的故事。“小伙子一直很想娶女孩为妻,但由于阶级差异、贫富悬殊遭到女孩家人的拒绝。男孩一直没有放弃,在拍戏的空档不停游说女孩嫁给他。侯赛因把他的游说坚持到影片拍摄将近结束的最后一刻,他紧紧跟在女孩的后面,作最后的努力。他们走进了一片橄榄林,渐渐消失在观众的视野,小伙子的梦想有没有达到?观众不可得知,只留下开放式的想象。”在我的版本中,女孩答应了侯赛因的求婚,否则,侯赛因一定不会飞奔着去取他的东西,他会一直跟着女孩,直到她同意。

《爱久弥新》里,那棵在暴风雨后,坚强的活下来的莲雾,给灾难中的人重新开始的希望。在莲雾花开,树下落英犹如一层红地毯的季节,老人在树下向女友求婚。最后虽未能结婚,但他们的爱历久弥新。那棵莲雾随老人搬到了新家,在新的泥土里生根发芽。那新芽,是希望。

《阿凡达》里,巨大的“家园树”是纳美人的故乡,神奇的艾娃“灵魂树”,维持着整个潘多拉星球的平衡。人在大自然中有归属感,安全感,而树是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大自然的代名词。我想,就算我一个人流落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只要岛上有树,我就不害怕。

《山楂树之恋》改变自艾米的同名小说《山楂树之恋》,被称为史上最干净的爱情。电影里那棵开红花的山楂树,见证了那段贫穷而包含理想的时光,见证了静秋和老三的爱。“有一种爱情叫成全”的观念,触动的是我们早已失却感动的神经。

小说中提到一首前苏联民歌:《山楂树》。有两个伙子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他们谁更适合于我心中的意愿?我却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他们勇敢又可爱呀,人都一个样,亲爱的山楂树呀,我请你帮个忙!”歌中的山楂树有没有帮姑娘分辨她的意中人我们不得而知,但那棵开红花的山楂树每次花开都传达了老三对静秋的爱。

朴树的《白桦林》,是到KTV时必点的歌曲,或许不是我点,但总有人点唱。大多数人是因为歌中的爱情很感人。“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歌词的确凄美动人。我也为歌中的爱情感动,但我比别人多一重的是对白桦林的爱。

郭静的《在树上唱歌》是同学推荐给我听的。我觉得歌中唱出了我一直想做的事——光着脚丫在树上唱歌。

2009年,第一次到北大游玩。我就爱上了大草坪上华表旁的一棵树。他的枝丫从草尖上升起,呈花苞状向天空向中心腾起,那么自由地伸展在风里。细密的树叶,弥漫成一片浅绿,清心明目。

我的母校,中国农业大学主楼旁有一棵非常美丽的树。如果树也有性别,我觉得这棵树是位女性。她永远那么优雅。我看过她冬天里的干练利落,春天里的生机勃勃,秋天里的美轮美奂,只是还没看过她夏天里的样子。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我等待着她新的姿态。

文学作品、歌曲中的树需要去想象才能看到。电影中的树能看到却触不到。农大、北大的树,可以摸到,可以合影留念,却没有家里院子里的树给我的记忆和教育。他们都是美丽的树,而只有院中的白蜡树,独一无二,不可替代。即使,他终会从院中消失,也许下一次回家,他就已经不在,但在我心里他永远伫立,永远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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