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男人生孩子
文/萧九流
1.
“老梁生儿子啦，剖的！”黄涛磕着瓜子在小公园里探着头说道，周围的全职爸爸都一脸八卦地看着他。
“哟，剖的可不好”一旁的准爸爸捧着肚子嗔怪地说道。“我公公可说了，这生孩子呀必须得顺产，聪明！”
“可不是！”一旁的老徐也附和道。
他们这几个爸爸，除了赵栗，都是全职先生，闲着没事就来小公园这条长椅上，坐着闲聊聊天消磨时间。
“我可跟你们说啊，瞧见二单元门口那辆宝马没有？挺年轻个小伙子，怎么可能赚那么多钱啊？”黄涛神神秘秘地冲二单元的方向挤了挤眼睛，几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被哪个大款包养了呗，靠他自己？他会什么呀？我儿子一个月两千，我说他呀，用不着赚太多，以后找个有钱的，那不少奋斗好几年呢吗！”老徐也抓了把瓜子儿，被黄涛瞪了一眼。
几人正想再说几句，突然听到东边儿小区楼里传来一声惨叫，随后一个男人一脸血渍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看架势是直接冲小公园来了。
“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们报警好不好？”男人额头被打破了，脸上的血渍触目惊心，膝盖和手肘一片青紫，看样子是被摁在地上狠狠打过。他跪在地上，近乎哀求地哭着说道。
老徐第一个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摆着手勉强干笑道。“嗨，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儿，我们外人掺和什么啊。”黄涛也避开了男人伸过来的手，站到一边插了一句。“就是，小两口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谈啊？再说，就算警察来了也未必管，对不对？”
黄涛看了眼远处，一个女人正怒气冲冲地从不远的地方赶过来，手里还提着个什么东西，赶紧拽了老徐和赵栗一把，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快走。
赵栗有些于心不忍，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就被黄涛和老徐赶紧拉走了，留下男人在身后绝望凄厉地哭着。
“他会不会有事啊？”赵栗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了这么一出戏，二人脸色也不太好，老徐更是直接呛了回去。
“能有什么事？都是一家人，还能打死不成？哎哟我可真是了，吵架还能跑外边儿来！家丑不可外扬都不懂？”
“也不是这么个事儿。”黄涛赶忙替赵栗解围。“这女人怎么着也不能和男人动手啊，像什么话呢。”
“哼！”老徐重重哼了一声不说话了。赵栗满脸倔强，正想开口，被黄涛捏了一下，顿时又不吭声了。
“别老想着掺和别人家事儿，小夫妻吵架你管什么呀。”黄涛见老徐进了家门，这才小声和赵栗说道。
“他伤得那么严重，我不报警，总能打120吧？”赵栗满脸不服。
“你啊你，心眼儿咋这么实在呢？他要是半路出点问题，人家家属不讹死你啊？”黄涛见赵栗不吭声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啦，别想了，对宝宝不好，快回家吧。”
劝完赵栗，黄涛叹了口气向自家走去。
儿子在玩儿手机，挺大个人毕业几个月也不找工作，非说自己要当歌手；老婆躺在沙发上看球赛，脚丫子搁在茶几上，说多少次都不听；厨房还泡着晚上吃饭用过的碗，水上飘了油腻腻的一层，看得人直闹心。
“你们俩这么闲，就没人刷个碗是不是？全指望我啊！”黄涛几步走进客厅骂道。
“爸我录歌写歌呢，没时间。”儿子是他惯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他本来想着以后结婚了别跟自己似的干那么多活儿，谁知道他天天在家躺着什么都不干，贴心小棉袄硬是熬成了旧皮夹克，又沉又不暖和，压得黄涛眼前直发黑。
“你写什么歌儿啊，写歌能赚钱、能出息吗？有空你考个公务员就不行吗？就你这样谁家姑娘看得上你啊？”
儿子不高兴了，把手机重重一放，“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的歌儿最近有老板看好了，只要放到各大音乐软件上，先把名气打出来……”
“行了！醒醒吧你！就你？我告诉你，少弄你那破歌儿，找个工作、找个对象比什么都强！”
“我跟你没法儿沟通！”儿子重重放下手机，回自己屋了，把卧室门关的嘭一声响。
“哎你看见你儿子没有！”黄涛瞪大眼睛，用力摇晃妻子几下。“像话吗他？”
“哎呀，儿子大了。”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嘴里敷衍道。“你管他干嘛啊，过几年嫁出去不就好了吗？”
黄涛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口闷气，猛地起身去厨房刷碗了——眼不见心不烦。
老婆每天就知道上班，回家就往沙发一躺，脏袜子也不洗；儿子不听话，家务从不沾手，动不动就生气。这个家处处都不让他顺心！早知道，他当初就不应该辞了那份医院的工作。哼，也让她们瞧瞧自己的能耐！
他又想到今天那个一脸血渍的男人，刷碗的动作顿了顿。
不管怎么说，自己过得也比他强多了，老婆虽然挣的不多，但是都上交自己了，也没在外边儿找人。
想着想着，黄涛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洗好了碗，看到老婆已经睡着了，近几年她应酬多，身体有点微微发福，脸上也多出了几条皱纹。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黄涛听着女人微微的鼾声，在心底叹了口气。
第二天，黄涛起了个大早去买菜，公交车上有中年女人偷偷捏了一下男生的屁股，他把头转向窗外假装没看到。过了好几站才去看那个男生，短裤短袖，脸挺白，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哼，活该。黄涛心想。穿这么少给谁看的？不就是给别人摸的吗？到菜市场，他匆匆下了车。
买条鱼给儿子，买点花生给老婆当下酒菜，排骨太贵了，他舍不得，称花生的时候趁老板没注意，他又狠抓了两大把。
菜市场不远处突然喧闹起来，不少人都放下菜去看热闹，黄涛费劲挤进人群，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正插着腰，盛气凌人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就你也想追我？你有什么呀？”男生咄咄逼人，问得女孩一脸窘迫，她手里紧紧捏着一个装戒指的首饰盒，声音细如蚊蝇。“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啊……”
“我和你努力什么啊？我凭什么浪费自己大好青春跟你过苦日子？”
“你怎么这么爱钱啊！”女孩终于忍不住了。“当初你说要自己找工作赚钱，要经济独立，要证明男人也能闯出一番事业，不让女人们瞧不起你，合着都是开玩笑的是吗！到头来你还是得找个有钱的！”
周围群众哗然一片，几个大爷纷纷小声指责起女生来。
“没钱不跟你怎么了，这么有理的噢。”
“就是啦，男人的青春这么珍贵，干嘛不趁年轻找个有钱的？”
“女生这么不让着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幸亏没在一起哟。”
女生听了一耳朵不是，脸色一黑，也不顾男生要说什么，怒气冲冲地拨开人群就走了。
黄涛瞧足了热闹，又挤了出来。
路边不知道是谁，急着看热闹，落下一袋排骨。黄涛左右看了看，拎起来飞快地跑回家。
晚上做了排骨汤，儿子喝得开心，老婆也难得露出了笑脸。
“没事就多买点排骨。”她说。
黄涛心想你是不知道现在物价，那点工资都得掰碎了花，想吃什么吃什么，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没说，现在气氛和和睦睦，他不想打破。
黄涛把排骨夹给老婆和儿子，自己又盛了一碗汤，突然想起了今天菜市场那件事儿，三言两语地说了。
老婆只唔唔了两声，没说话，儿子倒突然来了兴致。
“女生真是这么说的男生？”
“对啊。”黄涛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平时都不爱搭理自己的儿子，今儿是怎么了？
“女生说的挺有道理啊！两个人相互喜欢为什么不相互扶持对方呢？一起努力赚钱不是更好吗？ ”
“你说什么胡话？男人能年轻几年？就经得起这么耗？我告诉你啊，你要是谈恋爱了，她必须得送你什么钻戒啊，巧克力啊，化妆品啊，那女人不给你花钱能叫爱你吗？”
“爸！感情是相互付出的！”儿子不乐意了。“她没那么多钱，你还能逼她卖血啊！而且人家的钱也不是白来的。你也得送人家东西啊！”
“没钱就别谈恋爱！”黄涛用筷子敲敲桌子以示警告。“女生不赚钱，以后怎么养老公啊？”
儿子还想说，被妻子一眼瞪了回去，悻悻地闭了嘴。
“我出去转转。”妻子吃完饭说道。
“我也去。”
“女人说话你能插上什么嘴啊？”妻子有些不耐烦。
黄涛的火憋了又憋，最后还是强笑着说道。
“我不和你去，老徐和赵栗还在底下呢，我找他们去。”
妻子横他一眼，出门走了。
黄涛到了小公园，老徐和赵栗果然还坐在那儿，见他来了，急急地凑了上来。
“怎么了这是？”黄涛被他们的激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家！”老徐冲小区方向努努嘴。“刚才又打起来啦。”
“就在这儿打的！”赵栗赶紧指了指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黄涛看过去，影影绰绰瞧见一滩快干涸的血迹，在夜色下显出一种奇幻的颜色。
黄涛只觉得那滩血迹像是活物，正扭曲着畸形的身子，要突的冲进光亮里咬他一口，只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打得厉不厉害？”黄涛不动声色地远离了血迹，小声问道。
“厉害！好家伙，那衣服都撕破了！我和小赵看得清清楚楚，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那男的叫得可凶了，什么我要杀了你啊，让你不得好死什么的。他开始还想拽着我让我帮他，我哪儿能管这事儿啊！哎哟，那男的眼神可吓人了，瞅我的样子跟豹子似的。”老徐脸都皱成一团，明显对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
“对，他还说要报复徐哥什么的……又被他老婆扯着头发打了一顿。”赵栗声音小小的，飞快地瞟了一眼老徐。
“听他放屁！活该被人打的货！”老徐冷哼一声，显然是没放在心上。
赵栗没吭声，默认了老徐说的话。
“这就对了，小赵这次没管这事儿吧？”见赵栗点头，黄涛才继续说下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赵你就是心太软了，不管就对了！”
“小赵跟着咱俩还能吃亏？”老徐假装责怪地看了黄涛一眼，黄涛作势打他，三人顿时笑闹成一团。
“说真的，我有预感，这次那男的会反抗。”老徐正色说道。“打得是真狠，估计能离婚。”
“能离早就离了吧？还用拖到现在？”赵栗脸上闪过一丝同情。
“离了能怎么样？他老婆我见过，听说在银行工作？这离了也不愁找啊。倒是男的，离过婚了，还有谁要啊！”老徐看着赵栗，有些严肃地叮嘱道。“你记着，男人能忍就忍，尽量别离婚，你老婆对你怎么样？工资都给你吗？”
赵栗眼神温柔的用手轻轻抚摸着肚子，语气再没了刚才的同情，反而有些羞涩。
“挺好的，都听我的，她说了，男孩儿、女孩儿她都喜欢，我想要男孩儿，和我亲。”
“别别。”黄涛急忙插嘴。“我儿子那可是从来不听我的，说一句顶你三句！赵栗啊，听我的，咱还得要姑娘，养女防老啊！儿子一嫁出去，什么都是别人家的了！”
“也对。”赵栗点点头，突然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女人，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我老婆来接我啦！我先走了！”
“瞧你乐的！”黄涛试探地看了老徐一眼，老徐也站了起来。“正好，咱们都走吧！”
黄涛和老徐跟在小妻夫身后，向自己家走去。
“我回来了。”黄涛喊了一句，没人理。儿子正在屋里唱歌，老婆躺在沙发上，手里还握着遥控器，人已经睡着了。
他顺手关上门，招呼妻子去床上睡，关了卧室门，这才一屁股陷进沙发里。
赵栗妻夫俩的恩爱，他不是不羡慕。
赵栗虽然不上班，却还有另外的兼职工作赚钱，小两口手头有钱，人的精气神儿看着也好。不像他，这么多年的柴米油盐熬过来，早就老得不成样子了。
当初他辞职的时候，也是老婆拉着他的手，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我一定会对你和儿子好的。”
可少了他的收入，这个家到底是运转得有些艰涩。那时候他待业一年多，想找工作也没人肯要了。生活琐事导致的争吵和口角越来越多，老婆不说，他也很清楚是因为什么。有时候吵的狠了，二人能好几天都不说话，像看仇人似的盯着对方，谁也不肯低头。
他怎么把生活过成这样了？
黄涛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鼻子都有些发酸。
沙发像父亲的子宫般包住了他，黄涛意识逐渐模糊，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嘭！嘭！嘭！”门口突然传来的砸门声吓得黄涛腾一下坐了起来，怕吵醒妻子，他几乎小跑着去开了门。
“黄哥！徐哥出事儿了！”赵栗带着哭腔，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
2.
在赶往医院的出租车上，黄涛总算安抚好了赵栗。
“徐哥……徐哥是被家暴那个男的捅了！”赵栗抽抽噎噎的，一句话就让黄涛傻了。
“不是，你说清楚点，什么什么就被捅了……”黄涛只觉得说出的话都像是从嗓子眼儿里硬生生拽出来的，扯得他心脏生疼。
“徐哥伤得不是特重……那男的疯了，他把他老婆砸死了，又跑出来找徐哥报仇……”赵栗吸了吸鼻子，情绪稍微冷静了一些。“没想到他老婆没死，直接报警了……幸亏警察来得早，要不然徐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黄涛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看赵栗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也不忍心说他什么了。
“行……没事就好。”
二人都沉默了。
出租车很快到了医院，黄涛付钱后，带着赵栗走进医院。
“喂？”赵栗接起了电话。“嗯嗯好的，……好，我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到。”他看着黄涛。“徐哥老婆电话，徐哥在405呢。”
“走吧。”黄涛点点头。
老徐的病房不难找，已经深夜了，整间病房就躺着老徐一个人，他虽然还有点惊魂未定，精神却不错。“你们俩真是的，我不是告诉小赵我没事儿，别惊动你吗？”
赵栗低着头，像个被批评的小学生。“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行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瞒我啊？”黄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嗔怪地看了老徐一眼。“医生怎么说的？”
“嗨，没事儿，那疯子拿起刀的时候警察正好来了， 就是点擦伤，明天就能出院了。”老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脸色又忿忿起来。“你说他是不是有病？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了？让警察抓住活该，这种疯子，就应该多关几年！”
“行了你，气性这么大呢。”黄涛笑着说道。
几人又扯了几句，见时间不早了，黄涛叮嘱了老徐几句，就和赵栗回家了。
3.
老徐果然像他所说，第二天晚上准时来到小公园，顺便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你们知道吗？那疯子，判了五年！大快人心呐！”老徐精神振奋，完全不像有事儿的人。夕阳西沉，刚好照进公园的小亭子里，落了三人满身阳光。
老徐不由感慨道。“你说他何必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是啊。”黄涛和赵栗纷纷点头附和。
“多好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