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条沉默的河,把我们彼此都淹没。
安徽赛区优秀作品。
小说作者:三十里秋
【一】
“可以开始了吗?”青年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语气礼貌却显得有些焦急,其间夹杂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
“别急,在开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对面的中年男人微微笑了一下,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两鬓已经斑白,饱经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道道清晰的皱纹,仿佛是刀刻的伤痕。
他将面前的茶水过滤,在细细流动的水声中慢慢开口:“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村庄,那里民风淳朴,人性善良,孩子无忧无虑地成长。可是有一天,一个孩子想要到山的对面去,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山那边有更美好的世界,那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到处繁花似锦,车水马龙。这个孩子被吸引了,可是要到山的那边去,要渡过一条河,那条河有时缓慢流动,有时湍急如吃人的猛兽。大人一直告诫孩子们不要靠近那条河,更不要想着渡过它,可是先前的那个孩子不信。他站在河边,河底幽深,像一潭如墨的死水。河的对岸就是繁华的三千世界,金银珠宝,美女如云,他的眼睛被绚烂的色彩迷住,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水里,这时,神来了。”
“神再三劝告他,不要渡过那条河,会被淹死的。可是孩子执意要到对岸去,铁了心似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住他。于是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过河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回来’。孩子点了点头,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渡过了那条河。”
“后来呢?”青年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期待他接下来的回答。
而男人并没有执着于这个故事的完整性,他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吐了出去,静静地说:“开始吧。”
“什么?”
“另一个故事,现在可以开始了。”
【二】
魏则平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与罗小津的第二次见面竟是在一场缉毒行动当中。
那天天阴得有些厉害,明明中午还是炎热的大太阳,下午就刮起了大风,天一下子暗了起来。
魏则平坐在车里,眼睛死死地盯住居民区四楼的那扇窗户。他所在的位置是南陵市西南方的一栋破旧居民区,这里因为快要拆迁,已经几乎没有住户,一整栋楼里也不过零零散散的七家。这年头物价飞涨,许多来南陵市打工的年轻人只能选择租住这样的房子,尽管很多老旧的设施时常会造成不便,可是对于那些一无所有但还怀揣着梦想的打工者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栖息之所。
魏则平神经紧绷,一秒也不敢松懈。这次好不容易查到了藏匿在南陵市的贩毒团伙的蛛丝马迹,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这样几个月来的艰苦摸索就会一朝尽毁。
他知道这种天气对他们观察四楼最左边的那间屋子非常不利,不出所料,很快他就收到了潜伏在居民楼对面的同事的报告:“光线太暗,窗内情况完全看不清楚。”
魏则平深吸了一口气,将现场情况报告给了上司老冯。对讲机那头一直没有声音传出,魏则平也紧张起来,抓还是不抓?现在抓了,万一抓住的只是一些完全不知道内部情况的小喽啰怎么办?要是放长线钓大鱼,万一最后让鱼给跑了,得不偿失。他知道老冯也肯定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机会他们等得太久了,一旦错过可能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魏则平的心里渐渐做出了选择,只是他还在等,等最后的指令。终于,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一丝犹豫后果断的声音,他立马冲下车,朝周围的刑警打了个手势:“行动!”
一伙人快速地跑上四楼,房东站在门前看了看左右的人,得到确认后掩饰着害怕的情绪像往常一样朝里面喊:“交房租了交房租了,都仨月了,再不交都给老娘走人!”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听不到脚步走动的声音。几名刑警持枪靠在墙边,等房东哆哆嗦嗦将门打开后立马冲进了屋里。
对于眼前的景象,魏则平其实并不陌生,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也碰到过,他一看就知道完了。桌子上放着还未来得及收的锡纸和毒品,三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脸上挂着迷醉又满足的表情。其余的几名刑警默不作声,他们都知道这次没有抓到大鱼,躺在地上的几人甚至可能连鱼都算不上,但他们还是需要将这几个吸食毒品的年轻人带回所里。
而魏则平的目光从一进门就牢牢地盯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深邃,身材欣长,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和一条蓝色牛仔裤。可能因为吸食的毒品不多,他在三人中还算比较清醒,只是目光浑浊,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看见魏则平冲进来的时候仿佛还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在礼貌地打招呼。魏则平靠近他的时候他还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魏则平那一刹那的表情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罗小津!”
【三】
魏则平认识罗小津是源于三个月前的一件案子。
那时南陵市公安局接到一起报案,报案人是一栋居民区的房东。据房东所说,在十一月二十八号下午,她去租户那里收房租,在连敲了十几遍门都没人应之后,就骂骂咧咧地掏出钥匙。
因为这间屋子的租户是一对年轻情侣,男的白天不在家,女的因为眼睛看不见从不出门,所以房东断定屋里肯定有人,只是听到是收房租的所以故意置之不理。
房东说这样的人她见多了,以前经常有人赖着几个月都不交,死磨硬泡,非得一拖再拖。那时候房租也没有几个钱,都是来打拼的,想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房价飞涨,租金也就越来越贵,何况这房子的地理位置也算是不错的,少了这对年轻小情侣,照样有人来租。所以刚过了约定期限的第二天,房东就找上门了。
这一进门不得了,只听寂静的屋子里有人惨叫一声。眼前的情景差点让房东晕厥:鲜血布满了床单,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房东吓得魂飞魄散,立马冲出了屋子,平静下来后就去当地公安局报了案,警察赶到的时候,女人已经毫无生还的可能。
警方对现场进行了封锁,尸体运往法医实验室后,经初步检查判断,这名女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十一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到四点,死因是利器贯穿心脏,凶器是一把水果刀。
尸检报告的结果出来后,负责此案的刑警魏则平对案发周围的居民进行了走访,在走访过程中,获得了女子的身份。
死者名叫林婉心,今年二十二岁,眼盲。因行动不便,平常几乎不出门,邻居对她的印象少之又少,反而是对与她一同居住的那名年轻男子了解更多。
据房东说,年轻男子叫罗小津,半年前带着林婉心来这里租房子。罗小津性格开朗活泼,跟左邻右舍相处得不错。这座居民楼的租户比较多,大家都是从小地方来的,想在大城市里扎住脚跟,所以平常互相照应,哪家有什么事情都是找罗小津帮忙,小伙子年轻力壮嘛,一个人把煤气罐扛到八楼都没问题。罗小津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谁找他帮忙他都去,邻居对他的评价大多不错。
魏则平有些纳闷,跟房东聊天的过程中,有关林婉心的信息少之又少,关于罗小津的倒是挺多,据林婉心的人际关系来看,她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可以依靠的人,似乎只有罗小津。
罗小津和林婉心是一对情侣,那么林婉心的死会不会跟罗小津有关系?情杀犯罪案列中比较多见。可是尸检结果显示,被害人自杀的可能性较他杀会更大。
罗小津在林婉心身亡当天就被警方带到了审讯室,魏则平主审,他身边的一人负责做笔录。
面前的男孩低垂着头,一副呆呆的样子,他的眼睛移到某一点之后就再没动过,警察几次开口问话他都像没听到,整个人都是一副精神受到刺激后疲累的状态。
魏则平干这行有几年了,不像刚入职没多久沉不住气的年轻人,他很有耐心,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孩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也或许是想拼命掩饰什么,所以他并不着急。大概过了有二十多分钟,约摸着对方应该缓过神来了,才慢慢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尝试了几次,最后才吐出沙哑的三个字:“罗小津。”
“今年多大?”
“二十三岁。”
“家是哪里的?”
“贵州山区。”
“认识林婉心吗?”
“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
一直低着头的男孩忽然动了一下,身体有点微微的颤抖。
“恋人。”
魏则平没有放过他这个反应,继续问:“事发当天你在哪里?”
“在上班,”罗小津说,“我在安平食品公司当总经理秘书。”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罗小津说:“我们很好,一直都很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几乎一瞬间就盈满了眼眶,可能是在场人多的关系,这个骄傲的男孩拼命忍着,始终没让自己的眼泪决堤。
“安眠药是怎么回事?”魏则平当初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了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杯子里有一些剩余的牛奶,根据技术科的人检测,里面有安眠药的成分。
罗小津说:“自从进了公司后,我的工作压力很大,因为想治好婉心的眼睛又没有足够的钱,所以常常失眠,有时要依靠药物才能睡个好觉。”
“那手机呢?”魏则平眯着眼睛,这条线索是目前为止最令人感到蹊跷的,“死者当天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你们说了什么?”
罗小津回答说:“那天是周末,本来是休息的,可是上司打电话过来,说有些文件出了问题,让我立马赶过去。我走的时候婉心还好好的,她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忙完,又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许是想起了往事,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里。
接下来的问话千篇一律,魏则平并没有从中发现什么破绽,罗小津那天确实是在公司,有不在场证明,他们查了手机通话记录,发现死者跟罗小津的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由于移动公司有特殊规定,为了保护通话者的隐私,无法知道他们谈论的内容,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或许就如罗小津所说,只是聊一些家常话。而根据林婉心的伤口痕迹来看,是自杀无疑。罗小津在看守所里待了几天,直到警方确定他没有嫌疑后他才被放了出去。
【四】
眼睛看不见的人内心其实是难以捉摸的,因为他们的世界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最亲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可是永远也无法看到,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魏则平以前看过一本书,书的内容是讲一个盲人女孩的心路历程,人在接近于隔离社会的情况下,心理难免会有一定程度扭曲,开始可能会很小,几乎像针眼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逐渐加深,针眼慢慢会变成一条裂缝,然后势不可挡地越裂越大,最后会像突然碎裂的镜片,难以拼接起来。
魏则平似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来相信林婉心是自杀而不是他杀,可是另一方面他的潜意识总是在不断提醒他这个案子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尽管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证明罗小津不是一个杀人凶手,可是他仍旧有着怀疑。
这件案子在南陵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众对此事的看法大多偏向于他杀,在案件结果没公布之前,人们都对那个平时乐于助人,笑容阳光的男孩退避三舍,罗小津似乎能从他们眼里看到深深的恐惧,好像他是一个随时准备吃人的恶魔。
深夜回到住所,罗小津拿着钥匙插进锁孔,发现怎么都打不开门,愣了一会儿才想到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他就像一个过街老鼠,即使警方没有找到证据证明就是他杀害了林婉心,即使他平时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左邻右舍无一不接受过他的帮助。可是只要一个谣言,只要一点点怀疑,人性的本质就会完全暴露出来。
他颓然地坐下去,背靠着门,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外面微弱的灯光打进来,地面上映出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影子。
后来罗小津就失踪了。魏则平此次再见到他,才发现这个男孩其实变了很多,三个月的时间就让他变成了一个瘾君子,在这个充满喧嚣与华光的城市角落里一点点地堕落。
正如魏则平所料,如果这个贩毒团伙的内部结构用金字塔来形容的话,那么罗小津和其余两人皆在金字塔的最底层。他们负责拿货,然后通过一些非正常的手段销售,一般是卖给散家,偶尔也会自己吸几口,而他们那位所谓的上家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每次都是通过电话指示他们拿货的地点。
警方立马拨打了上家的手机号码,果然,是一个空号。
罗小津坐在对面,带着手铐,低垂着头,魏则平忽然很想和他聊聊天,想知道这个年轻人在丧失恋人后的这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于是他说:“罗小津,还记得我吗?”
“记得。”罗小津说。
“那我们聊聊天好吗?”
罗小津抬起了眼,那眼里是浑浊的、带着麻木的冷漠,连声音也显得呆板。
“警官,是在审讯吗?”
魏则平笑了一下,想缓解他的心情,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只是聊聊天。”
罗小津“哦”了一声,又垂下头,默不作声,直到魏则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讲话的时候,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男孩的声音:“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魏则平点头。
“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村庄,那里民风淳朴,人性善良,孩子无忧无虑地成长。可是有一天,一个孩子想要到山的对面去,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山那边有更美好的世界,那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到处繁花似锦,车水马龙。这个孩子被吸引了,可是要到山的那边去,要渡过一条河,那条河有时缓慢流动,有时湍急如吃人的猛兽。大人一直告诫孩子们不要靠近那条河,更不要想着渡过它,可是先前的那个孩子不信,他站在河边,河底幽深,像一潭如墨的死水。河的对岸就是繁华的三千世界,金银珠宝,美女如云,他的眼睛被绚烂的色彩迷住,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水里,这时,神来了。
“神再三劝告他,不要渡过那条河,会被淹死的,可是孩子执意要到对岸去,铁了心似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住他。于是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要过河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回来’。孩子点了点头,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渡过了那条河。”
男孩讲到这里就停住了,魏则平被这个故事勾起了兴趣,不由得追问下去:“后来呢?”
这间屋子里只有罗小津背后的那面墙上有个小小的铁窗,光线从那里投进来,打在他的背上,他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向着温和的太阳,一半向着潮湿的黑暗,他的脸仍旧是俊朗的,只是显得有些面目不清,嘴角微微咧开了一点弧度,身子微微颤抖。
“后来的事,魏警官不都知道了吗,林婉心死了,是我杀的。”
那一瞬间的震惊正如魏则平在那个破旧的居民楼里第二次见到罗小津那样,他“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伏在桌子上,眼睛里满是怒火:“你说什么!”
罗小津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婉心,是我杀的,亲手杀的。”
【五】
茶室里非常暖和,伴着淡淡的香气,青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拿笔在本子上做记录,见中年男人看了看他,就腼腆一笑:“职业病。”
他接着说:“你们当时没有怀疑吗?”
男人回答:“有的。我们当时翻阅了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从接到报案开始一直到最后,一点点推敲,把所有的证据重新排查了一遍,包括一些笔录,可还是没有发现丝毫罗小津杀人的痕迹。”
“什么叫杀人痕迹?”
男人耐心地解释:“所有的作案都是有痕迹可寻的,即使凶手有丰富的经验,拥有超高智力或反侦查手段,只要他犯了案,就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一点痕迹都不留。而警方就是以这些痕迹为依托,找出幕后真凶。”
青年在纸上刷刷写着,末了又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是他杀的,那么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林婉心可是他的爱人啊。”
男人沉吟了半晌,说:“这也是我当时想搞懂的问题。”
魏则平说不清是第几次在铁牢里见罗小津了。
一遍又一遍地审讯,一次又一次地质问,在这场心理较量中,双方都有些筋疲力竭。魏则平没有继续那些枯燥又繁琐的审讯流程,而是对罗小津说:“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你是怎么认识林婉心的?”
怎么认识的呢,罗小津叹了口气,说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从很早很早开始,他苦难的生命里好像出现了一道阳光,把那些潮湿阴暗的童年全部点亮。
罗小津的老家在贵州的一个山区,气候湿润,雨水充沛,土地时常泥泞到难以行走。那是一个非常落后的小村庄,与落后共同存在的还有几代人都改变不了的贫穷。罗小津的家就在这个小村庄里,不,或许那不能算是家,只能说是一个暂时栖息的住所。他的父母早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一直是由同村的叔叔婶婶养大。
罗小津说,他对童年的印象总是停留在自己那一手的冻疮还有流了脓水的脚趾头上。在冬天最冷的时候,他都不能拥有一件自己的衣服,常常是穿哥哥姐姐剩下的,可是那样单薄的外套根本就起不了御寒的作用。白天在学校哆哆嗦嗦冻了一整天,晚上还要洗叔叔婶婶全家的衣服。有一次,叔叔从外面干活回来,见他躺在床上不动,掀开被子才发现他的身上被烫了好大一片,血肉模糊,看得人心惊胆战,后来才知道是他做晚饭的时候不小心把热油洒到了自己身上。
从那以后,叔叔和婶婶就开始不停地争吵。
叔叔总是骂婶婶,婶婶总是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喊叫:“你兄弟死就死了,还给我们留了这么一个拖油瓶,大宝二宝我都快养不活了我凭什么养活他!”
屋里传来了响亮的巴掌声,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嚎:“你这个没良心的,为了这个小畜生就打我?好啊,今天你把我打死吧,大宝二宝没娘你就高兴了!”
罗小津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充耳不闻外面的骂声,在大宝二宝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去院子里继续洗没洗完的衣服。
寄人篱下的日子很不好过,在幼年的罗小津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性格孤僻,不愿与人多说话,在学校里几乎没什么朋友,除了林婉心。
对于他而言,那个女孩就如冰冷世界里的一抹阳光。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小心翼翼地给他冻烂了的双手上药;第一次有人用毫不嫌弃的眼光看着他;第一次收到女孩慷慨大方的礼物——一副手套;第一次在泥泞难行的上学路上用他瘦弱的肩膀背着对方艰难跋涉。
春天他们手牵手,你追我赶,嬉戏打闹;夏天他们用纸片叠成一把小扇子给对方扇风;秋天他们在河边捕鱼捉虾赤着脚丫在水里荡来荡去;冬天他们就依偎着靠近彼此相互取暖。
林婉心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水灵灵亮晶晶,像两颗剔透的琥珀,罗小津就是被这双眼睛迷住了,不可自拔。
在他后来的讲述中,对于喜欢上林婉心的原因除了这一点之外又补充了一点,他说最主要的可能还是林婉心的家庭特殊,和他一样都是生活在沼泽里的人。
林婉心的父亲林大国在十里八村可谓是臭名昭著,酗酒不说,还喜欢打人。林大国脑袋不笨,喝醉后打人也是挑对象的,别人自然不能碰,可是自己的女儿就不一样了,打得再狠也不会招惹什么事端,即使那个女孩遍体鳞伤地躲在床底下面容惊恐,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打得最狠的一次,林婉心被林大国拿皮带抽了整整五十下,到最后痛得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那时她和罗小津已经十分亲密,几乎无话不谈。从女孩的叙述中他能了解到她内心有多么的恐惧。
“婉心跟我说她每天都很害怕回家,因为回到家里不知是会面对清醒的父亲还是醉酒的恶魔。她说她有一次饭菜做得稍微咸了,不合林大国的口味,当天晚上林大国就锁上门,揪住她的头发往地上撞。婉心后来还给我看过伤口,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痕,我咬着牙,拼命忍着,几乎忍不住要杀了林大国,这人根本就是个畜生,六亲不认,没有一点人性!”
林婉心总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无论遭受怎样的痛苦,即使每天的生活再艰难,也总要对罗小津笑一笑,仿佛那是他们熬过漫长成长岁月的支撑。
而罗小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下定决心,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带着林婉心逃离他们生活的沼泽地。
【六】
“你想带她走,怎样带她走?”魏则平打断他的话,“那时候的林婉心不是眼睛看不见吗?”
罗小津说:“不是的,十八岁之前,她的眼睛一直好好的。”
“那后来怎么又失明了呢?”
魏则平说出这句话后,很明显地看到对面的男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是不管他怎么压抑,最后脸上还是流下两条长长的泪痕。
其实由于吸毒,他的身体已经非常消瘦,健康正在一点点被吞噬,三个月前那双还算得上清明的眼睛此刻已被灰暗填满。这个问题似乎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的隐痛,他用颤抖的声音艰难地开口:“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十八岁的罗小津在同龄人当中显得十分与众不同,不仅仅是他那俊朗非凡的外表,还因为他比身边所有人都要用功努力。高中三年,不论大考小考次次都是全校第一,同学们私下里都管他叫“考神”。
“你听过‘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吧,现在的小孩子只当那是书本上了解到的一个故事,几乎很少有人去效仿,甚至还会觉得那很可笑。我做到了,这一点也不夸张。我不能算聪明,只是很勤奋,别人花十二个小时看书做题,我要花二十个小时。在我们那个地方,能考上高中的人已经算是高知识分子了。每次一回到家,村里的人都像看个稀奇物种似的围着我。我很珍惜上学的机会,我知道那是叔叔卖了家里的两头牛和一只羊才给我攒到的学费,我要考上大学,我不能让他失望。”
罗小津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在高中三年,整个人几乎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彻夜不息。学校有规定,晚上十二点之后宿舍走廊里的灯就不会亮了,可是厕所里的灯会亮一整夜,于是他就半夜爬起来带着厚厚的一摞课本和习题册蹲在臭气熏天的厕所一边写作业一边看书,天再冷也是如此。
县城虽小却五脏俱全,比乡下要好得多。一个班里总有那么几个土豪,今天穿着某品牌的运动衣,明天穿着某品牌的跑鞋,至于是什么牌子,罗小津说不出来。从小在贫瘠土壤长大的他,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更别说会关注这些有钱人的消遣。他总是能在课间的时候,看到一人站在高高的课桌上,亮出脚底那炫酷的名牌,听着周围同学一阵羡慕的赞扬声。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对金钱以及金钱所带来的物质享受有着强烈的向往。他也不例外,只是他十分清醒,上学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只有这样他才能拯救自己和另一个女孩的命运。
可是事情远远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上学需要钱,尤其在他考上大学之后,将会面对一笔不小的开支。叔叔的能力只能支撑他读完高中,那个风雨飘摇的栖息之所一年四季都回荡着婶婶的咒骂声和叔叔的叹息声,他们的表情是麻木的,逐渐从一对夫妻变成了仇敌。他已经做了很多年的拖油瓶,他不想这个原本平凡的家会因为自己分崩离析,彻底垮掉。
也许老天爷难得一次地睁开了眼看到了这个苦难少年,不久之后,罗小津就发现了一个挣钱的好方法。
“我们村子后面有座山,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说山上可以挖到珍贵的石头,起初大家都没在意,直到后来真的有一伙人上山挖到了石头拿到城里去卖,而且卖的价格非常高,村民们才像疯了似的涌进后山,都想挖出珍贵的石头一夜暴富。”
这个难得的机会引诱了很多人,罗小津自然也不想放弃。可是白天山上有很多人守着,这么多人组成一伙,牢牢地守着进山的入口,不让别人进去分一杯羹,村里甚至经常发生众人为抢一块石头打得头破血流的情况。他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混进去。
林婉心也要去,罗小津始料未及。他百般劝说,说晚上山里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还会有吃人的猛兽,可是林婉心非常固执,执意要跟着他,最后他们还争吵了起来。
“不能去就是不能去!你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林婉心哭着说:“要么一起去,出了意外大不了我们一起死,要么你就好好地,哪都别去。”
罗小津说:“你真是无理取闹!”
林婉心紧紧地抱着他,声音哽咽:“你是在拿生命去冒险你知道吗,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
后来的结果是林婉心打死也要跟去,罗小津没办法,一边拿着手电筒一边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跟着我,别跟丢。”
夜晚的后山是危险的,没有一个人看守,他们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微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乌鸦的叫声在头顶上空久久盘旋。四周黑洞洞的,只有手电筒那点微弱的光能照清脚下的路,再远一点就不行了。
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脚下的枯枝落叶越来越多,每踩一步都会嘎吱嘎吱作响。林婉心非常害怕,步步紧跟着罗小津,由于恐惧她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轻微震动,而是问前面忽然停住的罗小津:“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见响声?”
他们站在原地,屏住呼吸,静静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忽然,那原先不易让人察觉的震动渐渐加强,巨大的轰鸣声就像闷雷,仿佛就在远处也或许就在眼前,高大的树木遮蔽了浩瀚的天空,他们对视了一眼,都觉出不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山下跑。
山体滑坡。仅仅没到一分钟,四周都开始天旋地转,他们手抓着手,即使在这么危急的时刻都没有分开,他们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一边跑一边躲避后面滚滚而下的石头。
罗小津的心里是绝望的,命运似乎总在不遗余力地将所有的不幸都加诸于他,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和林婉心一起。在这个时候,他想,不能同生却能共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是,奇迹却发生了。
【七】
罗小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林婉心。
那间小屋破败不堪,院子里播种的青菜已经差不多干枯了,只有生命力顽强的爬墙虎将整个墙壁铺得满满,绿油油一片。
屋里光线很暗,林婉心坐在床上,知道是他来了,说:“小津,你没事吧,现在天黑了吗?”
外面阳光湛湛,从窗口望去,还能看见有几户人家在修补房屋。这次的山体滑坡并没有殃及到村里的住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林婉心的眼睛从此看不见了。医生说她头部遭受撞击导致颅内出血,血块压迫了视神经……
罗小津坐在床边,抚摸她以前那双灵动的眼睛。他的手指有些冰凉,一寸寸滑过她的肌肤,她被弄得痒了,就笑:“干嘛?”
他再也忍不住了,头一次在她面前哭得无声无息,可是她看不见,还有点高兴地说:“你没事就好了,当时可把我吓坏了。现在天黑了,你快回家吧。”
他忽然一下子把她搂进怀里,许下了这辈子第一个承诺:“婉心,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我们要永远在一起,除非有一天你不爱我了,厌倦我了,不,就算是这样,我也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在他的怀里渐渐不动了,僵硬如木偶,罗小津现在回忆起来还说那个场景就如烙铁一样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在很多个不眠的深夜都成为他辗转反侧的梦魇。
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孤独无助,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原本对未来充满的殷切期盼瞬间全都毁灭,人生犹如一艘在大海上行驶的孤帆,风浪一次次将它击打,礁石一次次将它撞击,它只能凭着一丝渺小的信念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接下来的日子是另一种炼狱。跟罗小津以往经受的来自栖息所的吵嚷不同,那是寂寞的,冰冷的,安静的,甚至于彻底缺乏了生存的气息。
林婉心接受不了自己失明的事实,但是经历过最初的痛彻心扉过后,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那张苍白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整日待在家里闭门不出。她的话甚少,每次罗小津来,总是讲些玩笑想逗她开心,最后都无功而返。两人在一起时通常是相对无言,罗小津总是喜欢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不厌其烦地虚构着以后的美好生活,他的眼里有脉脉的温情,在这个不大的小房间里闪出熠熠的光芒。
“我会带你离开,到另一个地方去,我们会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在家里你说了算。我会努力工作,赚很多很多钱,我们还会有一个孩子,不,两个,到时候你就负责在床前给他们讲故事,而我呢,我要好好爱你,等他们长大了,想去哪我都不问,我们两个就手牵着手到公园散步,一起白头到老。”
“可是小津,”林婉心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撕心裂肺地说,“我是废人了,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会拖累你的。”
“怎么会呢,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婉心,你相信我。”他搂着女孩瘦弱的肩膀,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十八岁那年的暑假,罗小津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他拿着京大的录取通知书,看了一眼扔到了河里。承载了他无数次想象和日日夜夜拼搏进取才换来的纸张,随着水流的冲力渐渐往下游飘去,一点点远离了他的视线。他孤独地在河边凝望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带着林婉心去了当地的小县城,在那里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到建筑工地搬砖,虽然工资不多,却也能顾上两人的日常开销。
罗小津年轻力壮,肯出力气,做事勤快又从不偷懒,没干几个月就得到了领头的赏识,工资也比之前涨了不少。他们省吃俭用存下了一些积蓄,罗小津一直想把林婉心带到大城市的医院医治。于是在那个小县城打拼了两年后,两人于2002年末南下,来到了南陵市,这个拥有全国最好的眼科医院的城市。
人生的轨迹从他们随着拥挤的人流挤上南下的火车那刻起,就已经朝着一条不可思议的轨道奔去,那时的罗小津或许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在三年后,他就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恋人,并且遭受了一段漫长的牢狱之灾。
【八】
魏则平从所里出来时,心情十分复杂。
男孩在叙述时,他脸上浮现的近乎单纯的表情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一个杀人犯,可是魏则平知道,很多的犯罪往往是临时起意,表面上再阳光善良的人内心也会有黑暗的一面,只不过被道德底线和法律规范紧紧地压制住了。经验告诉他,无论怎样怀疑一个人都没有证据来得实在。罗小津的人际关系不算复杂,他发现在事发前罗小津一直担任安平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的秘书一职,于是第二天他就和另外一名刑警去走访调查。
在安平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他询问了一些问题,得到的几乎都是对罗小津此人的正面评价,总经理无不唏嘘感慨地说:“这孩子非常努力,平时很勤快,交给他做的事情总是完成得很出色,办事效率又高,不懂的问题即使打破砂锅也要搞懂。”
魏则平问:“十一月二十八号你有打电话给他让他到公司处理文件吗?”
总经理回答:“有的有的,那天有一个加急文件需要处理,本来都周末了,还让他跑一趟,这也没办法。”
“那他一整天都待在公司里吗?”
经理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有些事临时走了,那时公司里还有几个员工在工作。”
这个经理所说的“员工”警方已经在事发第二天就问过话了,他们确信罗小津那天在公司里。
魏则平沉吟了半晌,问出了一个让对方猝不及防的问题:“罗小津高中学历,而你们公司的招聘规定是员工必须是专科及以上学历,你们当初是怎么录取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人的?”
经理坐在椅子上,笑得颇有些不自然,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们董事长的女儿把他插进来的,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魏则平回到了看守所,这次他见到罗小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认识邹婷婷吗?”
罗小津有些惊讶,看着他好半天才回答道:“认识。”
其实他和邹婷婷何止是认识,两人还有一段牵扯不清的孽缘。
刚到南陵市的时候,他们生活得很苦。这个物价久居不下的城市让很多想在这里生存的人都颇为疲惫,罗小津带着林婉心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尽管环境非常不好,但这是他们唯一能租得起的住所。
罗小津一边找工作一边带着林婉心去医院,在各大医院跑了几趟后,两年间攒下的钱如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眨眼间就要见底,而林婉心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好转。罗小津询问了眼科专家,专家会诊后说患者的病拖得太久了,已经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唯一的办法就是做眼角膜移植。
他将这个消息说给林婉心听,两人高兴了一阵后又都默然不语,相对无言。虽然还有一线希望,可是高昂的医疗费要到哪里去凑?光是想想那个天文数字就会觉得希望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林婉心拉了拉他的手,忐忐忑忑地说:“小津,我们不看病了,这样也挺好的,你看,我现在可以做家务了,也能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不看病也没关系的。”
没听到对方回答,她又连忙补充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既简单又充实,也不用烦恼什么事,就算我以后好不起来你也会养着我不是?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白头到老。”
“可是……可是我说过要治好你的眼睛,我要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男人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声音哽咽,两年里他都是一手支起整片天空,在林婉心的心目中,他早已是一个男子汉了,再苦再累他都毫无怨言。可是这一刻,他被某种难以企及的东西击溃了,泪水泛滥,林婉心摸索着慢慢地拥抱住他,摩挲着他的头发同样声音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两人一起在狭小的屋子里痛哭出声。
尽管再艰难,日子总还得过下去。
罗小津想起那个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天,有时候总觉得不真实,朦朦胧胧的,像是一个梦。
在找工作失败后他来到街心花园,坐在石砖上,抬起脚看了看自己磨破的鞋子。鞋底中间已经裂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每走一步都会磨得脚生疼,可他还是舍不得买一双新鞋。
午后的阳光温和地洒在匆匆行走的人群上,汽车的鸣笛声响彻了整条马路,不远处的高楼一栋栋直插云天,抬头望竟数不清它到底有多少层,只是眼睛盯久了会被阳光刺得头晕目眩。花园里有很多老人带着孩子散步,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罗小津想,能在这个城市得到幸福该有多么不容易,应该说在人生当中能够得到幸福的时光该有多么不容易,他的眼睛追逐着渐渐远去的老人,将他们的背影看作是林婉心和自己。
他才二十多岁啊,那么年轻却在期盼自己老的那一天。
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从他面前走过,风吹动她的长发飘来一股芳香,充满了周围的整个空气。他起初没太在意,只是鼻子受了些香水味的刺激,直到听到前面传来的一声惊呼,才猛然反应过来,迅速地跑了过去。
“小偷!快抓小偷!”
罗小津以前在工地上干了不少苦力,肌肉发达,跑起来也非常快,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把小偷给制服住了,还报了警。
他那天穿了一件不能称得上新的T恤衫,下面穿了一条洗得发了白的牛仔裤,由于跑得过快,停下来时已经出了不少汗,汗滴沿着他的额头滴下,常年累月的体力劳动使他练就了一副很好的身材,肌肉线条匀称,宽肩窄腰,有一种野性的味道。
女孩先是检查了一下包内的物品有没有缺少,然后很诚恳地向他道了谢,罗小津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应该的。”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女孩打量他的时候眼神很奇怪,在警察来到现场时,他转身走了。
有人从背后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罗小津回头,看着女孩走到他面前,问他:“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罗小津。”
女孩又问:“你是来南陵打工的吗?”
“是的。”
“还没找到工作吧。”
罗小津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回答:“嗯。”
女孩笑道:“那你做我的保镖吧,一个月三千块怎么样?”
【九】
一个月三千块钱的工资对于罗小津来说是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在外来务工者的劳动报酬中,这已经算相当高了。
从那一天起,他就成为了那个名叫邹婷婷的女孩的保镖。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家里还有一个公司,我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保护她的安全。”罗小津苦笑着说,“起初我没觉得有些不对,相处得还算融洽。直到有一天,她说她失恋了要我陪她喝酒,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她是一个跟平时很不一样的人。”
怎么不一样呢?罗小津第一次见邹婷婷,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只是觉得这个女孩纯真善良,眼神清澈,即使她看人的目光有点奇怪,也不影响她自身的魅力。
保镖往往是要轮流居住在雇主家里的,邹婷婷的家在市区,那是一栋二层楼的小别墅,车子要在铺满鹅卵石的路面行驶一会儿才能到达门前。
罗小津的日常工作很清闲,只要寸步不离地陪在这个大小姐的身边,偶尔应她的要求做做饭。罗小津的厨艺了得,天南海北的菜几乎都会做,邹婷婷每次都会半开玩笑地说:“要是我以后离不开你了,你心可以走,人得留下给我天天做菜。”
时日渐久,彼此慢慢熟悉,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罗小津并不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自己白天不在家,婉心的一日三餐吃得怎么样,会不会寂寞,会不会很想他。
邹婷婷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总是使出各种手段让他的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一会儿说家里的马桶坏了,一会儿又说她想出去逛街。
邹婷婷是典型的富二代,家缠万贯,父母将她宠得无法无天。她身上似乎兼具了很多独生女的劣质,任性刁蛮,以自己为中心,目中无人,无理取闹。罗小津对魏则平说,这样的人他不是没见过,以前打工的时候遇到的多了,邹婷婷的这些缺点他都能容忍,他只是她的下属,又不是情人,可是唯一有一点让他看不惯忍不了的是,她骨子里就充满了对穷人的鄙视和不屑。
邹婷婷在自己的小洋楼里待烦了,就非拉着罗小津去逛街,还是她常去的那家知名的珠宝店。
营业员热情招待,邹婷婷态度傲慢,罗小津心里明白,对于这种超级贵宾,服侍得越周到就意味着可能会卖掉更多的产品赚更多的钱,所以这家店里的营销人员大多巧舌如簧,几句话就将邹婷婷哄得心花怒放,看都没看就买了几样价值不菲的首饰高高兴兴地走出店门。
罗小津在后面拎着包装袋,知道过不了几个月她就会完全不在乎地将首饰扔在一边。对于邹婷婷这种挥霍的作风他已经见惯了,有钱人家随意的一个消遣都抵得上穷人累死累活几辈子攒到的积蓄,可让罗小津有点不安的是,以前他对这种人不都是嗤之以鼻的吗,怎么现在反而麻木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进了车里,邹婷婷叫唤着累死了累死了。车子开动的时候,罗小津拧开了一瓶可乐递给她,她咕咚咕咚喝着,没喝几口,车身就猛然一震,大半瓶的可乐都洒在她那条由德国知名设计师设计的裙子上。
她气冲冲地下了车,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牵着一个小孩过马路,老人因腿脚不便,走得十分缓慢,眼看对面的车子要过来,却躲闪不及,被车子撞了一下,坐倒在地。
邹婷婷斜睨了司机老韩一眼,就先发制人地说:“你们要多少钱?”
惊魂甫定的老人其实没有受多大伤,只是听着面前女孩毫不知错的不屑语气,愤怒地说:“我们不是讹诈的,我没受什么伤,也不要你赔偿,只要你们诚恳地向我道歉!”
司机老韩一听这话,立马想将老人扶起来再陪个不是,可是邹婷婷拉住了他,上前一步低头直视着老人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讹诈?”她又扫了一眼站在旁边表情无措的小孩,冷笑一声,“你们这种人不就是喜欢用这种把戏吗,到处博人同情,见别人没有上当,就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我最清楚你们这种人了,恶心!”
坐在车里的罗小津一直都没有动,有一刻他想冲下车去对着邹婷婷大声咆哮:“我们这种人怎么了?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们?穷是我们的错吗,凭什么要践踏别人的尊严?!”
可是他一直没有动,握紧的拳头又一点点放开了,听着外面老人痛哭流涕的声音,伴着邹婷婷尖锐的冷笑声:“找警察?行啊,我爸爸就和局长认识,看看警察是帮你还是帮我。”
他很需要这份工作,有了这份报酬不菲的工作,他才能给婉心看病,他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有时候,人穷志短这句话说得没错,人穷,志就短。
【十】
就像当初说的玩笑话那样,邹婷婷似乎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罗小津的喜爱,经常有意无意地撩拨对方,以看到对方窘迫的脸色为乐。
邹婷婷每次冲完澡后都会在身上喷一些香水,而那些香水味会久久不散,罗小津最怕的就是这一点。她会在他修理电脑的时候从后面靠过来,软软的胸就贴在他的背上,还若有若无地朝他脖颈吹气。
渐渐地,他觉得度日如年,时时刻刻都要忍受煎熬,与此同时,对邹婷婷的厌恶也与日俱增。
他每天最放松的时候就是回到家里。自从他的工资涨了之后,他们就离开了那个地下室,搬到了一栋设施齐全,还算不错的房子。尽管租金比之前贵了不少,但他不想让林婉心再跟着他受苦了。
他每次打开门,都能看到婉心欣喜地扑到他怀里,然后他就会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问她今天在家都做了什么,开不开心。
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林婉心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一天晚上,她趴在他耳边小声地对他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后猛一翻身把她压到身下,惊喜地问:“真的?”
她说:“真的。”
彻头彻尾的疯狂,抵死缠绵,每一寸肌肤都紧紧相贴,林婉心眼角湿润,问他:“小津,你会丢下我吗?”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笑:“傻瓜,说什么呢。”
她的睫毛微扇,还在颤抖,他低头吻住了她的眼睛,说:“不会的,到死都不会。”
和魏则平说起这一段时,罗小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我那时满心都是幸福,根本没发觉她的异常。其实仔细想想,白天的时候我和邹婷婷走得那么近,身上怎么会没沾些香水味,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心里雪亮。只是她不知道,我一直都爱她。”
魏则平望着对面男人失落的脸庞,有句话一直在心中盘旋,他想问罗小津,你是真的爱林婉心,还是一直忘不掉对她的亏欠?你到底是爱更多,还是愧疚更多?他忍了忍,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罗小津一方面想使尽办法远离邹婷婷,一方面却又不得不依附于她。他心中一直没忘记当初来南陵市的目的,他也知道邹婷婷心里喜欢他,对他有求必应,所以不久之后,他就借着这层关系当上了安平食品公司总经理的秘书。
像这种家族企业多的是数不清的关系网,像他这样莫名的空降人员,同事也都屡见不鲜。他努力地工作,经常熬夜加班,为的是做出成绩证明给所有人看他并不是一个只知道攀炎附势的人。
他的辛苦没有白费,很快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同事的赞扬。与此同时,他跟邹婷婷也走得越来越近,经常陪她去迪厅酒吧跳舞,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尽情地在舞池里摇晃着身体。
他欠了邹婷婷一个人情,所以邹婷婷只要一给他打电话,无论他在哪,在做什么,总会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去。
渐渐地,他以前从来都挺得直直的腰不知不觉就弯了下去,邹婷婷有时不开心,就往他身上撒气,什么冷嘲热讽难听的话都说出来,肆意践踏他的尊严。一开始,他还恼怒地和她顶嘴,到后来她用不屑的目光冷笑着说:“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吗?”他就再也没有争辩过,麻木地站在一旁看她的嘴一张一合。
来自工作的压力,邹婷婷的压力,筹钱的压力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几乎都是三点一线地奔波。家,公司,还有那座两层楼的别墅。
罗小津说:“那个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逃避现实的境况,我怕回家,怕见到婉心,因为我对不起她。我怕去公司,怕在工作的时候听见手机铃声响,像催命的吼叫。我怕见邹婷婷,怕她用傲慢的眼神看着我,怕听那些冷嘲热讽的话,我觉得我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炸。”
罗小津厌烦透了在林婉心面前心虚的样子,也烦透了邹婷婷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他想好好地过日子,筹到钱给林婉心治病,可是那么多钱要怎么筹呢?他想了很多很多办法,要么根本行不通,要么就是时间太久,久到他根本等都不想等。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向一个女人借钱,邹婷婷坐在沙发上听着他一字一句艰难地把话说完,爽快地回答:“行啊。”
罗小津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她嘴角慢慢上扬:“三十万对不对?明天我就把钱转到你的账户里。”
他从口袋里拿出写好的借条,交给她:“我不会借钱不还的,你拿着。”
邹婷婷没有接,只是笑得妖冶:“我不用你还,三十万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们这种人都是这个样子,把钱看得那么重。”
她又说:“对了,小津,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罗小津脑袋里一片眩晕,不知怎么就说了:“没有……”
邹婷婷说:“我能到你家里去看看吗?”
她非要去,死缠烂打,罗小津不敢拒绝她,生怕惹她不高兴,只好将她带回了家。掏出钥匙插进门孔的时候他还在发抖,他很怕打开门后看到那个他最熟悉的人,可是出人意料的,林婉心不在家。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神经放松后背后黏腻的感觉很明显,他出冷汗了。
邹婷婷四处打量这间普通的房子,墙壁有些脱落,家具都是旧的,不过屋里布置却十分朴素,而且干净,一切井井有条。
客厅的桌子上有一把梳子,邹婷婷注意到了,罗小津在她还没开口询问前就先说:“我妹妹的。”
“妹妹?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你还有个妹妹?”她嘟囔了一句,看起来没有起疑。坐了一会就要走,罗小津先前忐忑的心终于平复了一点点,忙送她到门外,可就在邹婷婷将要走出门的那一霎那,林婉心回来了,手里还拿着盲杖,慢慢地往这边走来。
罗小津在那一刻闭起了眼睛,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作自受,他听到自己恬不知耻地叫了林婉心一声小妹,又恬不知耻地把她介绍给邹婷婷,还恬不知耻地抛下一动不动的林婉心送邹婷婷回家。
他恨透了这样的自己,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不能放弃。回来后他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人,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副手套,她说:“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小河边。那时候天很冷,河面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你冷得受不了,把手伸进干草里捂,我觉得今年冬天应该也会很冷,我再也舍不得你的手冻伤了。”
她扬了扬手里崭新的手套:“戴着吧,别冻着。”
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没有悲痛的哭泣,太平静了,罗小津觉得,太平静了,在这瘆人的平静当中,有什东西“砰”的一声炸裂了,罗小津知道,他们的爱情终于走到尽头了,或许说,人生终于走到尽头了。
【十一】
罗小津对之前警方的存疑证据一一给出了解释。
十一月二十七号晚上,他度过了难熬的一夜,第二天,上司打电话让他到公司加班,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心神不宁,直到下午两点钟,他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那天周末,员工很少,一直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紧接着,他就从公司后门溜走,因为那里是监控盲区。到西街口的时候,他到刀具店买了一把水果刀,回到家就将睡梦中的林婉心杀害了。
至于警方提出的为什么凶器上面没有提取到他的指纹,他的解释是,从十一月二十七号那天晚上,他就计划先杀人后自杀,只是在将要拿起刀的最后一刻,他突然鬼使神差般地戴上了林婉心给他买的那只手套,在杀了林婉心之后,他并没有像自己原先计划的那样自我了断,而是跌跌撞撞地逃离了现场。
“也许是自私吧,人们通常把爱对方超过爱自己的生命作为爱情的最高境界,可是在我看来那是错的,真正的爱情是要好好地爱自己,爱自己就是爱对方。”
罗小津被警员带出审讯室时说了这样一句话。魏则平在身后叫住他:“那你爱林婉心吗?”
他怔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目光直视着魏则平,眼睛里是如当年一般的坚定:“爱!到死都爱!”
十年后的魏则平再在这个小小的茶室里谈起他那时听到的回答,依然心中澎湃。他笑着对青年说:“我当警察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只可惜他撒了谎,把我们个个骗得团团转,这小子,嘿!”
当时在法庭上,虽然证据稍有不足,但犯罪嫌疑人主动交代了犯罪经过以及杀人动机,最后甚至要求法院判自己死刑。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罗小津说,他杀死了林婉心,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他坦然接受。而在几年后,全国各地都在大力推动平反冤假错案的浪潮,当初负责这个案子的民警经过重新调查取证后终于得以知道事情的真相。
罗小津生前在接受审问时提到过,林婉心自从来到南陵后就开始每天坚持写日记,大概是她不忍向罗小津抱怨生活的艰难,却又无法独自承受未知的恐惧。虽然开始很艰难,但是慢慢摸索着也能记下一些东西。只是日记的内容从来都不让他看,偶然有一次他瞥到了几眼,看见上面字迹歪歪扭扭,记的大多是日常的一些琐事。
这条线索成为后来警方调查的重点。因为当时封锁现场的时候,警方在他们的出租屋里挖地三尺都没有找到这个日记本。
“那么会在哪里呢?”青年问。
魏则平说:“我们当时也冥思苦想了很久,将他们从县城到南陵市的活动轨迹都仔仔细细地推理了一遍,最后发现他们在租住居民楼之前,还曾经住了两年的地下室。”
警方立即赶到了那个位于长丰街南面的一个民租房,找到了当年罗小津和林婉心居住过的小小地下室。幸而因为地下室过于阴暗潮湿,在罗小津他们离开后就被废弃了,才得以保持原状。
在那里,在墙角的桌子底下,他们终于找到了被害人生前的日记本,而这个日记本几乎一字不差地记录了整个案件的原始。
“在日记本最末端的两页,林婉心写下了她自己的心路历程。”
2003年12月17日
今天是小津的生日,我们来南陵有一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过生日,我想出去买个蛋糕,可是又怕找不到回家的路,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总是给别人添麻烦。小津下班的时候看我闷闷不乐,就问我怎么了,我把内心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吻了吻我的唇,语气轻快地说:“我就愿意让你添一辈子的麻烦。”
2004年10月16日
小津回家的时候很高兴地抱着我说,他找到了一份保镖的工作,薪水丰厚,很快就可以攒到钱带我去看病了,我看着他那么开心,我也笑起来。可是他不知道,就算一辈子都看不见也没关系的,没有什么比我们两个在一起更重要了……
2005年5月8日
我们离开了那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住进了一个干净整洁的房子。小津牵着我的手带我出门,说要吃顿好的庆祝一下。街上人流涌动,很多人都擦着我的肩膀走过,汽车的鸣笛声很响,就像在跟前一样,我有点害怕,可是只要想到身前的这个男人会保护我,照顾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2005年11月28日
今天好像跟往常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我坐在床边,感受着阳光一寸寸从窗户照进来,手机报时已经九点,如果不是我昨天在牛奶里放了安眠药他一定不会睡得这么沉吧。这么多年他为了给我治病,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有时半夜做梦都会皱着眉表情痛苦地说“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我很难受,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我爱他,即使每天都能从他身上闻到别的女人的味道,我还是放不下他,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轻易离开的,我们还要一起白头到老呢,或许不可能了吧。小津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的阳光,现在他要一步步离开我了。我舍不得,可他还是离开了。有时候我会发疯地想,为什么我们没有在那时的山体滑坡中一同死去呢,一同死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差一点,只要给他的牛奶里放足够的安眠药我们就能一起幸福地死去了,可我做不到,我真软弱。他醒来的时候我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临走的时候我还笑着让他买一把水果刀,家里以前的那个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到处找都找不到。他的声音有点欣喜,也有点颤抖,几乎是讨好般地应着。可是,我亲爱的小津,你知不知道,我要永远的离开你了,我的世界是那么的黑暗,我要到另一个世界寻找我的阳光去了。
林婉心应该在是下午两点的时候从家出发,将那个日记本放到他们以前住过的地下室的,因为在她看来,那个常年湿漉漉又充满蟑螂的小屋子虽然残破,可是在那里,她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十二】
故事的结局出人意料又让人无限感慨唏嘘。
而更加戏剧化的是,当年魏则平他们紧紧盯着的藏在南陵市的贩毒团伙幕后的最大卖家竟然是安平食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长邹建国,也就是邹婷婷的父亲。这个贩毒团伙明里开公司办工厂上交税赋,做一个良民,在背地里,却倒腾毒品,是南陵市甚至全国有名的贩毒头目。
这次缴获巨额毒品在南陵市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当地报社纷纷想抓住机会大肆报道,在纸媒日渐衰微的形势下,只有取得好新闻才能够抓住观众的眼球。在大家一窝蜂地抢着获取独家头条的时候,法制新闻社却没有顾此失彼,深入报道另一件不为人知的案子,也就是当年的罗小津杀人案。
魏则平活动了下筋骨,对着面前的青年说:“好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我都讲完了,回头跟你们总编说,不用让他请我喝酒了,只要把这个案子如实报道,还罗小津一个清白就行了。”
魏则平站起来,青年也站起来,他伸出手,微笑道:“谢谢魏警官的配合,我们一定会如实报道。”
魏则平转身离开,青年跟着他下了楼,出了茶楼门口,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雨,风有些大,很多行人都在店铺的屋檐下躲雨,魏则平却向青年摆了摆手,打算离开。
青年望着眼前细如丝线的大雨凝眉沉思了起来,就在魏则平准备一脚踏进积水的路面时,青年开口叫住了他:“魏警官,能给我讲讲你最开始说的那个故事的结局吗?那个小男孩过了河之后呢,怎么样了?”
魏则平的身子僵住了,在雨中一动不动。他猛然回想起在上执行场之前,他也曾问过罗小津这个问题。
“那个孩子过了河之后呢?”
罗小津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说:“他发现,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