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是一样奇妙的东西。
我从一篇电台文章里了解到“超忆症”。在那个故事中,作者从小就拥有异于常人的记忆力。整个人生如电影一样清晰地在他面前倒带放映,只要提起一个日期,电影便开始播放,从早到晚,事无巨细,就像重新经历了一遍。作者从小靠着这样的记忆力保持优良的成绩,对各类书籍过目不忘。这样的记忆力却没有为作者带来快乐。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回忆起自己整个人生。大家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每一天买菜时变动的精细到分的菜价、同学、同时无谓的抱怨与唠叨……他必须容忍,这被无关紧要小事撑爆的大脑,因为他做不到在我们看来无比简单的事情——将他们遗忘掉。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种病,名字就叫超忆症。最开始我很奇怪,为什么记忆力强要被看做一种病症。直到后来才想明白。我们的记忆是有限的,随着新的记忆的增长,太久以前活着无关紧要的事会被遗忘。我今年十三岁,已经几乎完全忘掉了六岁以前的事;六岁以后,也只是零零碎碎地记得几样。或许因为总是回忆,那些零落的记忆碎片才得以用气氛的形式存在于我的脑海。即使这样,也不得不承认,人的记忆是脆弱且善忘的,如海潮一样反复冲刷着,不曾停歇。
每个人都有不想忘却的珍视的记忆,也有想赶快忘掉的令自己长夜痛哭的记忆。这些在岁月更迭中被选择性抹掉,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人如果一直铭记着那些难过的事,他患上忧郁症的可能相当大。记忆会将回忆起时为人带来痛哭、悔恨等负面情绪的情节删除,将人体反复想起的记忆加强重要程度。截止到现在的一切我都可以接受,但记忆强大的自我治愈能力简直令人发指。你无比期待的事情、想要做到的事情,在潜意识中无数次循环往复,会成为你记忆海洋中的一军,成为你认为的真实。
正因如此,我经常会发现,自己的记忆与其他人有违和的地方,不说你没有发现,那是因为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写作骂我经常会在生活中搜集素材,将生活中发生的有趣的事情,一件一件在大脑里过一遍。但却不知怎的,想着想着,便与事实发生偏差。最可怕的事情还不是这样,而是我一直坚定不移地将这一切奉为真实。和闺密辩论过后,我终于不情愿地承认,是我的记忆出错了。这种事曾困扰我很长一段时间,我眼中完整的世界,有一块碎掉了。它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我不能相信自己的大脑。
那还能相信什么?我开始寻找能带给自己信心的东西。我想让自己在大脑的操控下能有一些我个人的清醒、意志,但那又有什么用?自己的意志也源于大脑,大脑是身上已知的唯一思考器官,它让人细细思考后感到无边恐惧——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由大脑处理后告诉我的。
当我站在这样一个境地,我开始无法相信自己知道的一切。眼见的不为实、感受到的不为实、触碰到的不为实……我站在虚假与现实的交界,只跨出一步就能得到我最想知道的;也只差那一步,就会跌进愚昧的深渊。这一步,我没能跨出,千百年来没人能跨出,欠缺有无数人为走进光明那一侧而终生奋斗。
我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结束,却没料到这是一切的开始。
我不怕我是虚假的,我不怕我记忆中的一切都不存在。我怕的是我到死都不能离真实近一点,再近一点点,电脑、手机屏幕前的你,请说一句“我”。你以为你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这个“我”代表着什么?是你的身体,你的意志,还是你的心脏?其实只是你的大脑。你可以将手指指向头部,没错就是这里,这就是你,是唯一的你。你就是你的大脑,它为你处理信号,为你表达情绪,当你说出“我”的那一刻,你只是大脑。它就是你,你就是它。你无法反驳,因为你的大脑让你无话可说,你可以把大脑想成是思想的中转站,也可以是全身的中枢。它不会在意你怎样想,因为它深深地知道你不可能抛弃它,抛起它你就无法思考现在你还在思考的一切。
我将这些想法告诉了朋友,朋友说:“既然记忆会欺骗自己,那它会不会主动篡改那些自己不相信大脑的记忆,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我觉得不会。”我坚定地说。
虽然人类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我们的大脑,但他也需要人类身上的其他器官来输入和输出。大脑就是再强大,也无法完完全全欺骗我们,它与我们一样经历了从幼小变成熟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就是我们知道的真实的最大突破口。
我们是幸运的,因为哪怕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假,我们却仍然能在这里思考,仍然记得自己活过。
无数个夜晚,我抬起头仰望星空,会觉得这个宇宙实在太过浩瀚、太过广袤。我们在这里所揣测的、所期许的,再浩大,也跳不出这个宇宙。但我却觉得,这一切都真实地存在,包括我们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是改变历史进程每一个节点的组成。
我们共同组成了我们眼中最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