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晚上,正吃晚饭,我突然不高兴了,语气特别冲。老公一提醒,我都愣住了,多像母亲的翻版。母亲经常是,累了一年,除夕夜一放松,情绪容易爆发。
而我好像也是憋着气的,憋着过年的气,啥气?我问自己。
外地媳妇过年的气,以及不同风俗带来的不适应和对自己小时候年的怀恋。
我一直以为我小时候是不喜欢过年的,我也以为记忆中的年,都是不开心的,见《记忆中的年》。但恰恰相反。当自己成家后,在婆家过了几个年后,我才开始思念有母亲庇护的过年的日子。
我终于懂了年的味道,那是母亲的味道,是被宠溺的感觉。
小时候过年,虽算不上富足,但每次年前一个月,母亲便开始准备,非常丰盛。
妈妈会帮我们买套新衣服新鞋子备着,那时候,总要偷偷试上很多遍。待到除夕洗了澡,真的穿上它们,开心地到处转,生怕弄脏。
妈妈会买很多零食,也就是糖果饼干之类的,只买的时候给我们偿一点,后面就收起来,要等过年才吃。那时候我想吃了,便装病,咳嗽几声,要妈妈给糖吃。
现在想想,那时妈应该是知道我的套路的,但她就是宠我,欢欢喜喜地中招。
过年的忙,是从小年开始的,因为按我们的习俗,那天得大扫除。从早忙到晚,楼上楼下地扫,很多灰尘。妈妈怕我们吃灰,从不让我们参与,而她一路扫下来,整个人都要黑一圈,特心疼她。但妈妈还是会在晚饭前把自己收拾干净,因为小年的晚饭前,有祭祀环节,不得怠慢。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洗洗炸炸。很久不用的锅碗瓢盆碗筷都得洗好备着。然后便是炸“繁起肉”“繁起鱼”(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字,有些地方叫“松肉”或“酥肉”,就是拿肉和鱼裹上面粉鸡蛋浆油炸而成的食品)和各种“饭茶”(糯米粉放糖揉成各种形状,油炸而成的食品)、“瓜片”(大米磨成浆,放圆铁板里炸的,薄薄脆脆的一片)、“酥饺”(饺子皮包白糖花生芝麻,捏上花边油炸而成)。
各种东西做好后,年前还得带上猪肉、鸡、白酒和我们去外婆舅舅家“辞年”,那绝对是领红包的好日子。如果明面上我们推脱,他们便会想尽办法藏在回礼的“饭茶”里。反正真正拜年时,我们是不兴红包的,大有正月头几天不出财的意思。
当然,母亲最忙的是除夕那天,早上看什么没买的补上,再给我们洗澡、洗头换衣服,然后便是准备年夜饭,从中午就开始准备,至少八菜一汤,鸡鸭鱼肉啥的,绝不重样。
印象中,爸爸只管对联、祭祀和放炮仗,其他的这些活都是妈妈一个人的。而妈妈为了让我们有一个跟大家一模一样的年,她居然全都做到了。估计在除夕那天哭,是因为她真的累坏了和控诉对父亲的不满。
如今,成了别人家的媳妇,真真体会到了过年时,做母亲的不易。虽然婆家过年没有以前那么辛苦准备吃食(婆家这边在吃的方面真的简单很多),但带着三娃、搞卫生加买买买,就把我累得够呛,不知道那时候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婆家过年,年前没有了熟悉的洗刷炸煮,换来了一堆姑姑叔叔聚餐、祭祖。同样是忙,同样是累,但习俗不同了。
前面两年各个人脸没认清,现在认清楚了谁是谁,又开始怕犯错,因为婆家过年有很多讲究,不能“冲了彩头”。
我知道的有:家里有直系去世的三年内,他们一大家族的人,大年三十得去坟墓上祭祖、团圆;同时,正月头三天不出门,守孝;还有就是每次正餐前的烧香、烧纸钱、供饭、敬酒、供茶等。里里外外捣腾,一整套流程下来至少大半个小时。
当然,婆家这里给红包的习俗也不一样,只要去拜年,就给小孩子发红包。更繁琐的是,他们这里拜年,只要是地方的,家家户户都得去。只要有人来,就得放炮仗、倒茶和准备红包。正月初一屁股刚挨凳子,就得起来奔跑在拜年或迎接拜年的路上。
作为不常在老家住的外地媳妇,不管是去拜年,还是迎接拜年的,面对的都是陌生的面孔、不熟悉的乡音和繁琐的礼节,这种无所适从无人能懂。
到了晚上吃饭,家婆开始复盘:“今年早上忘了先吃青菜”。
我真的有点不耐烦了,道:“没事,吃了就好,我们那边,不吃不也没事”。
看到我的态度,主要是碰到一个否定他们礼节的人,家婆开始解释起来:“吃青菜,青青泰泰。以前那谁谁谁,说是不讲究,我们去他那里过年,他们开始就吃青菜,再吃两大块肥肉和扣肉,一年都要肥起来…”
这什么跟什么嘛,不会以后每年我也得吃两大块肥肉?一天的情绪外加对更多陌生习俗的恐惧,我赶紧打住:“好了,好了,吃啥都可以说上几句吉利话…”
看见他们的习俗被攻击,周某人条件反射式地维护:“这你就说错了,你看你们那边不祭祖、不敬神、不讲究,普遍混得都不咋地…”(我们那边只是不在家里设神龛而已,既祭祖、也敬神,只是没那么多讲究而已)
啥?除了人身攻击,还有地方攻击的?我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吃东西跟敬神有啥关系嘛…”
周某人被我的气场震住了三秒,道:“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冲?”
好吧,我这是干嘛呢?大过年的,我终于回过神来。
在异地又过了个年,我想妈妈了,想念着有妈妈护着的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