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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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三百六十日，春夏秋冬各九十”（《一年歌》）。可是，天若有情，多想此刻向它借来一个春天，一个桃花明艳的春天，哪怕只是“一庭花月正春宵”（《花月吟》）的短暂良辰！你那般温柔的拥我坐在石阶上，眼中只有情爱悠悠，而那些被生活所迫的怨恨重重，艰辛与困苦，悲伤与忧愁，都化作“解语花摇月下风”（《花月吟》），徐徐吹走了你眉间所有的阴云。为我此生留下最后一个“万树桃花月满天”（《把酒对月歌》）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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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影如梦，花雨缤纷下的你我相依相偎，仿若那“鸳鸯一对正当中”（《落花诗》），在岁月的流水里默默飘到天尽头。偏偏“一年细算良辰少，况又难逢美景何”（《一年歌》）。终究只是一场最枯败冷冽的冬天里，与你“生隔断路东西”（《园林好》）凄凉悲惨的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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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与你的美好清浅又有着淡淡酸涩的相遇。那是个“新草漫生天际绿”（《落花图咏》）“绿池横浸红桥影”（《江南行》）的春天。你和你的至友谈笑风声，意气风发而来。在长亭里等着为你唱送别歌的我，就那样痴痴地望着你向我一步一步地走近，心突突地跳着兴奋而惊慌的甜蜜。虽然你不知道我的心，虽然“天涯咫尺，咫尺情人远”（《月来高》），但我依然满心欢喜。因为我对你慕名已久，不知从何时起，我默默地收集着你的字画，每得一幅总是如获至宝，小心地珍藏着，一如珍藏着这一颗对你渴慕的心。虽然“无人解得悠悠意”（《题画九首》），那就“说与青天明月知”（《佳人对月图》）。“天若肯周全，除非是梦里相逢，把奴衷肠诉一遍”（《月来高》），却也会想着你是否已听到我梦中的倾诉而来相会？

我总是在似乎漫不经心地向我的客官打听着你的消息，在与别人的欢好中想象着你笑起来的样子。听到你亲人的不幸，你的消沉放浪与自暴自弃，你可知，我曾为那时的你感到阵阵的心疼。后来，听说你在好友的劝导下振作了起来，参加乡试，并一举夺得解元的名头，我真心地为你感到欣喜。你在领解元，答谢主司时即兴作的那一首意气风发的诗我总是记得，那时的你定是自信而充满理想的。你说“壮心未肯逐樵渔，秦运咸思备扫除。剑责百金方折阅，玉遭三黜忽沽诸。红绫敢望明年饼，黄绢深惭此日书。三策举场非古赋，上天何以得吹嘘。”（《领解元后谢主司》）

还有你的题雄鸡图上的诗“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平生不敢轻声语，一叫千门万户开。”（《画鸡》）那样的壮志凌云，志在必得。让我更加觉得你是个性情中人，虽然对功名渴求，却是没有一丝谄媚的傲骨。那样洒脱自在，不羁世俗。

今天，我终于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与你相见。当你的至友祝允明请我和素素为你入京参加会试送别助兴时，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么地兴奋！终于，终于可以见到我思慕已久的人儿了。你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的，是否和传闻中的一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温润多情？也许你并不是“茅屋风清槐影高”、“怀贤欲鼓猗兰操”（《茅屋风清图》）的清高贤士；你也不是那“太痴呆”的儒生，整日介“业在毛锥与砚台”（《无题》）。

我惊奇，风月场中作戏多年的我，竟然还留着这样一份纯洁的爱？！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让我有如此少女怀春般的单纯思慕；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让我这般默默的暗恋着，打听着他的事情，幻想着他的样子；也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让我如此地期待着与他的相遇……

“为君一弄江南曲”（《思秋香》）我为你唱一首柔情浓浓的吴歌，“相逢若有知音者”（《南游图》，从此便不会“孤负青春，虚负青春”（《一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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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场惊世的“科场作弊案”传来的时候，我断然不会相信那样桀骜不驯的你会在科场作弊，因为你有真才实学，你根本就不屑于那样做的！却被莫名其妙地当成了别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你说“世上人生能几何，昨朝花胜今朝好，今朝花落成秋草”（《花下酌酒歌》）。你说“是非公论日纷纷”（《浔阳送别图》），你无法忍受被罢黜为浙藩小吏的耻辱。你选择了逃避，用了两年的时间来“流浪”自己落魄的心。你那位出身官宦家的妻子何氏也绝决地离开了你。你可知每每听到有关你的传闻，那颗收藏起来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我已经强迫自己放下了这份单相思的，可是偏偏“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一剪梅》）。

那是个中秋团圆的日子，我摇着一把净面如雪的团扇，姐妹们时常调笑我的扇面不题诗、不作画，只留一片空空如也。因为“难将心事和人说”（《美人对月》），一如我这空洞孤零，再装不下别人的心。

隔窗遥望着远方，此时，“高台明月照花枝”，又莫名地想起你来，却也只能“对月看花有所思”（《花月吟效连珠体第六首》）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不敢再去看“月临花径影交加，花自芳菲月自华”（《花月吟效连珠体第七首》）的美好，“怕今宵琴瑟，怕今宵琴瑟。你在何方弄调，撇得我纱窗月晓”（《香柳娘》）。 

你便如那皎月般来到了我的纱窗前，推开了我紧闭的心扉。

看着你白衣胜雪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以为又是一场“月明如水照花香”（《花月吟效连珠体第八首》）的唯美梦境。直到你轻轻地唤起我的名字，温情地问候我：“九娘，别来可还安好？”

你捡起掉落的团扇，匀了墨，低头在上面题诗，你的眉间依然留着化不去的伤感。我看着你的笔落在我的扇面上，心间突然就觉得无比充实与欢喜。尽管你在上面题了一首伤感的诗：“秋来执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 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秋风纨扇图》）。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与幸福的日子，有你在身边似乎“鸟声花影留人住，不赏东风也是痴”（《杏林春燕》）。

然而我们的相爱，终难逃世俗的抵毁。“一段胜情谁领略”（《题画四首》），难道烟花女子就不可以有真爱？“我欲相随卜居去，此身一脱花尘红”（《山居图》）。

1505年，我总记得那年满园的桃花盛开，那么美，那么艳，那么娇娆多情，就像你深情的眼，就像我们甜蜜相牵的手。在你的至友祝允明的安排下，我终于如愿嫁给了你！尽管那年我已经31岁。想到今后都能与你相伴，便不枉此生。“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花月吟效连珠体第一首》）。因为，我觉得上苍对我不薄，我珍惜着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时。

在我们的爱巢，你亲自设计的桃花庵别业里，我们的女儿出生了，你说：“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桃花庵歌》）我们的女儿便如那桃枝一般的灼灼其华，取名叫“桃笙”。

只是“人生几度花和月”（《花月吟效连珠体第二首》）？1509年苏州的洪灾，使我们生活更加贫困。你的字画也卖不出去了，你苦笑着，无奈地说：“笔砚生涯苦食艰”啊！“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奉寄老友孙思和》）？而你的理想更是“笔砚飘零业已荒”（《梦》）。看着你“夜来欹枕细思量”“深虑鬓毛随世白”（《夜读》），我却毫无办法，只能靠给别人做些零活贴补家用，勉强度日。

然而“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红”（《警世诗》）？此事无关花与月，“悲怨红颜薄命”（《前腔》）！九娘自知病沉无寿，终究无福与你白头携老。

“追思浮生真成梦，到底终须有散场”（《叹世诗第三首》）。我大概熬不过这个1512年的寒冬了。屈指算来，嫁你已有七、八年了，这予我来说真的已经足够。承你不弃，娶我为妻，本想尽我心力持好家务，让你专心于诗画。但我无福、无寿，又无能，此生别后，望你珍重！只是明年“花开不知人已去”（《孟蜀宫妓图》），“只恐月沉花落后，月台香榭两萧条”（《花月吟效连珠体第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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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中引用皆唐寅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