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近视眼，一颗八卦心，我是八段锦。
究竟爱一个人，可以爱到什么程度？
究竟什么样的邂逅，可以舍命不悔？
东野圭吾小说里的爱情，总带着一种绝望。
会有一个人，扮演着“太阳”。
《白夜行》里的亮司，亲眼目睹父亲强奸了幼小的雪穗之后，杀死父亲，背负起父亲的债务。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代替太阳，成为雪穗黑暗世界中的光，让她可以在白夜中行走。
为此，他宁愿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藏身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而被爱着的另一个人，心安理得地吸收着光和热。雪穗看到亮司就死在自己的眼前，却毫无表情转身离去，一下都不肯回头。
还有另外一种，本来完全不知情，一旦知情又不堪重负。
《嫌疑人X的献身》中的靖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来往的邻居石神，竟然肯为自己杀人，为自己这样一个“毫无长处、平凡无奇、又没什么魅力的中年女人”。
东野圭吾说，这才是“最纯粹的爱情”。
只要自己喜欢的人能好好地活着，即便面对死亡，也心甘情愿，东野圭吾的小说里，到处可见这样的殉道者。可是，这样的牺牲真的能让对方幸福吗？
了解真相后，靖子痛苦地想：他逼她做的，是何等残酷的选择？靖子不是雪穗，她是个正常人。明明知道一个毫无瓜葛的人为自己送了命，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享受由此带来的自由吗？
而且，石神也不是亮司，他什么都不欠她。如果不是无意中发现靖子杀死前夫才因此走进她的生活，他们之间也就只是最普通的邻居。
为了帮靖子脱罪，石神奉献了数学天才的智慧、自己的余生以及一个无辜流浪汉的性命，完成了一个精妙无比的骗局。
如果你过的不幸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这是石神的心声。
可是，无论从什么角度，靖子都无法坦然接受这么巨大的牺牲。
石神为什么会如此奋不顾身？
小说一开始就提到了河边的流浪汉，他们就像时钟里无意义的齿轮，是死是活都没人在乎。
而石神，和这些流浪汉并无本质的区别。
外表偏老，连朋友都没有，更不会有女人。但他有聪明的头脑，至少在数学的世界里，他所向披靡。
教授认为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偌大的学院里，能理解他的学生也就只有汤川一个人。
可惜为了照顾多病的父母，他必须向现实低头，只能在中学里当一名平庸的老师，照亮他的数学梦一点一点破灭了。
偏偏，父母也病故了。
父母在，他和这个世界还有关系；但，连这最后的爱也没了去路，他彻底失去存在感。
当他准备结束生命的时候，新搬来隔壁的靖子带着女儿来拜访他。就在靖子的微笑中，他看到了久违的光芒。
并不是因为那微笑有多么迷人，而是因为它，重新点亮了他那盏正要熄灭的灯。通过靖子，石神和这个世界重又建立了联接。因此，他愿意把由她唤起的生命热情，再加倍还回到这个女人身上。尽管对于靖子来说，他是个无法引起好感的怪大叔，她的微笑原本就只是个微笑而已。
因为靖子，石神更加自卑了。本来引以为傲的自我价值，好像早已没有任何用处；在以数学为最高境界时，无法像汤川那么年轻、可以轻易讨女人喜欢，他是不会在意的，可现在，却能令他感到深深的遗憾。
突如其来的谋杀事件，倒是给了石神一个机会。他终于能将数学天才的绝顶聪明和对靖子爱的奉献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生命不同阶段追求的、本无法融合的价值，竟可以完美地合二为一了。
而且，哪怕只是在心里，他能以一个奉献者的角色，和一个永远不可能爱自己的女人密不可分，这就足够了。
与其说石神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不如说他在不顾一切中寻找存在的意义。
因为爱，他好像又找回了自我。
在生命的早期，如果父母能够给予孩子关爱和理解，“看见”Ta，那么Ta的生命就会被点亮。
在和父母的互动中，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这可以鼓励Ta带着足够的信心去面对这个世界，和他人建立良好的关系。
当然，除了父母，在成长的过程中，还有被其他人“看见”的可能。但如果一直有缺失，则有可能执着于弥补。
“最纯粹的爱情”就是这样一种方式，表面看来是主动去爱人，其实是被动满足自己“被看见”的渴望，这种渴望甚至掩盖了对方并没有投入到关系中的事实。
假如敲门的人不是靖子，而是另一个微笑着的女人，石神会不会也爱上她？
假如石神曾经被充分地“看见”，靖子会不会成为那么耀眼的光芒？
这就是“最纯粹的爱情”的来源：一旦对方成为照亮自己的光源，就变成了至高无上的存在。
杀掉和自己一样透明的流浪汉，也意味着，亲手杀死那个没有存在感的自己。可惜这种方式给所有人都带来了毁灭，终归，他谁也拯救不了。
一个完整的人，不会刻意追求“最纯粹的爱情”，把照亮生命的光，全部寄希望于某个人身上，爱情成了寻找自我价值的独角戏。正如东野圭吾在《单恋》中所说，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满足。
东野圭吾在写这些小说的时候，也经历过极致的孤独。他曾经把一个歌手的曲子按发行顺序一首接一首地唱，每首都会唱上几十遍。
在他所有小说里都一再提到，活着，需要被他人照亮。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拯救另一个人（《嫌疑人X的献身》）；人最害怕的是原本照在自己身上的光会消失（《白夜行》）。
追求完整是一种需要，如果未被他人看见，生命似乎就失去了意义。但是，打破黑暗的方式，真的只能在献祭般的爱情中寻找吗？
也许，先被自己看到，才更重要的吧！做自己的主人，当自我不需要依赖于拯救他人或者被人拯救，也不用依靠“最纯粹的爱情”，那就是最好的自己了。
冗长的黑暗中，你并不是我唯一的光。
我自己，才是。
作者|八段锦，心理科普作者+建筑师，已出版两部心理学专著。人生何处不心理，待我为你八一八。原创文章，转载必须授权；欢迎点赞、转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