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生孩子就是一面照妖镜

婆婆从助产医生手中接过孩子，问都没问一声产房里的唐静怎么样了。唐静的父母来不及看一眼孩子，纷纷起身问手术室里的唐静的情况，林越也紧跟在后面。

唐静的妈妈哭得不能自己，好像有一把剑悬在自己女儿头顶上，随时会掉下来似的，现在这把剑终于移开了。她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对女儿遭遇的这一切感到如释重负的悲痛。

唐静的妈妈在待产室的时候，临床的人笑说道：“哪个是妈妈，哪个是婆婆，一看就清清楚楚了。哭得那个必然是亲妈。”

眼前自己女儿的处境让她不由然想起她的婆婆，那么一刻，唐静婆婆和她的婆婆的脸似乎重合到了一起，让她的心再狠狠地剜出一碗血来。

唐静昏睡得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被推出了手术室。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根残败的藤条沾在灌满胶水的泥沼里，吃力地睁开眼，眼前是父母和林越模糊的脸。

他们说话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山谷里传来，唐静听不真切，很快又粘上双眼重新沉入泥沼中去。

当她被推到产房的时候，又被医生无情地叫醒，“两个小时内，产妇可不能睡了，家属跟她说说话，给她按摩按摩手脚。”

唐静灰木木地睁着眼睛，觉得灵魂在半空中吊着，她的父母和林越轮流跟她说着话，唐静像是个假人，做不出回应的话。她的整个灵魂都吊着半空呐喊，睡睡睡。

等到唐静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却温和的脸，她正给唐静擦洗身体，像母亲的声音，柔声说道：“小唐，我是月嫂张芳。接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放心吧。”

唐静虚弱地点点头，她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但感觉不到饿，只是嘴唇干涸到脱皮。没过一会儿，林越手中提着一袋东西进来了，见到唐静醒来，他俯下身担忧地问道：“怎么样了？”

唐静虚弱地应道：“不舒服。”

她插着导尿管，伤口痛得动不了，时不时要按镇痛泵来止痛，腰接臀的那一块肉因为长久挨着床板又麻又痛。

月嫂给唐静喂了两口粥，用棉签沾了点水给她润唇，又帮她翻了个身，唐静总算缓过了一口气。这时，产房里推进来了一位产妇。她正跟前来探望的家属说说笑笑，精神头很好。

唐静惊讶极了，她原本以为所有的产妇都是她这般模样。原来，除了不能动，还能有如此生机勃勃的产妇。

月嫂像是看出了唐静的惊诧，笑着解释道：“你顺转剖，前头又折腾了一天一夜，体力早就透支了。正常的剖腹产产妇都是她那样子的。”

第二天，唐静的妈妈从家里熬好了粥，一大早就跟着唐静的爸爸去医院看唐静。她亲手给女儿喂粥，耐心地哄着胃口不好的女儿多吃两口，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

唐静恢复了精神，这才开始回想着手术前的那一幕幕。唐静似乎这才稍微看清了婆婆的样子，她不知道全天下的婆婆都是这样的形象，还是她婆婆凑巧是这样子的。

唐静看着从住院后就寸步不离地照顾着自己的林越，脸瘦了一圈，也憔悴了不少。她本应该感动，可是却对他产生了一丝怨尤。

她原本以为林越会担心得坐立难安，甚至因为心疼老婆而忍不住哭泣。但是，林越全程却跟他妈妈在轻松地聊天。

唐静问他，“你难道不担心我出不来吗？我原本以为你会流两滴眼泪。”

林越有点着急地解释道：“生孩子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啊，我为什么要哭？”

唐静突然说不出话来，心在那一刻却渐渐冷了下来。不过，她没有力气去计较。唐静预感到，这个月子坐得不会省心了。

晚上，唐静的公婆来医院看孩子。婆婆的手里什么都没带，唐静事后回想起来，住院的那七天，婆婆就提了一点线面过来让月嫂自个煮，而她的妈妈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从家里熬好粥做好菜带到医院来。婆婆带的那一点线面直到出院那天都还枯焉焉地压在角落里。

月嫂光是照顾产妇和孩子都来不及，尤其是剖腹产的产妇，一刻都离不了身，怎么腾出空去煮食。月嫂瞄了眼，把它放在一旁，什么都没说。

婆婆一来，林越坐在一旁跟他妈妈聊天，母子俩就用眼睛看着月嫂独自照顾唐静。唐静听到，婆婆跟林越说她收割了多少水稻，说邻居某某吵架了，说她又种了多少菜养了多少鸡鸭。

等到他们母子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后，婆婆起来拍拍屁股，说道：“要不我们先去吃晚饭，等下给她们带点粥上来吧。”

林越也跟着起身，跟唐静和月嫂打了声招呼就跟着他妈有说有笑地出去了。唐静跟月嫂对视了一眼，她露出了窘迫凄凉的笑。

等林越进来，唐静无力地说道：“晚上让你妈回去睡吧，这里有月嫂就够了。照顾我和孩子的是月嫂，半夜孩子哭醒喂奶粉的也是月嫂。这里就只有一张临时搭起来的床，你妈占走了，让月嫂睡哪里？她放着家里舒服的床不睡，跟月嫂争个什么劲？你也看到了，她在这里就是坐着打瞌睡。”

林越叫他妈回去，没想到婆婆说：“林越，你晚上回去睡吧，我在这里伺候就行了。”

林越有点犹豫，看了一眼元气大失的唐静，摇头婉拒道：“没事，我撑得住，你们回去吧。”

婆婆不管不顾，执意地强调道：“你怎么回事啊？快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换我。”

唐静心里的火气已经有点憋不住了，说道：“林越，你留下来。”

婆婆看了一眼唐静，还在坚持，指手画脚地说道：“我在这里伺候不也一样？林越好几天都没好好睡了，他的身体怎么撑得住？你看他瘦成什么样子了？当妈的，怎么不心疼自己孩子啊。”

月嫂见气氛有点僵，笑着说道：“这里有我照顾，小林还是能睡到天亮的，就是条件差了点。您老人家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小林他年轻，自己老婆生孩子，留在这里照顾应该的。”

唐静心里气疯了，合着她在这里半死不活地生孩子就比她儿子陪伴轻松？合着她的儿子就是孩子，唐静就是个没人疼的？

唐静的爸妈听说女儿要生了，谈了一半的生意都推掉了，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婆婆却还是要把家里种的几分地争分夺秒地收割了，然后去医院聊完天坐着打瞌睡。末了，还在这里指手画脚说着风凉话。

见林越坚持留在医院，婆婆不知道是怕被人说道，还是跟唐静赌气似的也留了下来。唐静无可奈何，对林越也一起厌恶上了。

唐静终于拔掉了导尿管，医生让她起来走动，赶紧上卫生间撒尿，尿不出来要重新插上导尿管的。月嫂一个人扶着唐静慢慢走动着。

唐静痛得直掉眼泪，偏偏就是尿不出来，加上受气，当着外人的面又不敢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和流血。

等唐静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竟然看到了一幕她实在忍无可忍的场景。婆婆正抱着孩子逗玩，接下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给孩子把尿。

唐静气疯了，哭着说道：“你这是干嘛？你不知道不能给婴儿把尿的吗？”

旁边的家属看着这对婆媳，有个也是婆婆的人小声地说道：“孩子还小，确实不能把尿。”

月嫂站在旁边左右为难，她当然知道不能把尿，但是她又不好意思得罪唐静的婆婆。唐静不怪月嫂不尽职，毕竟她也是给人打工的。

林越见状，不想把事情闹大，小声对唐静说道：“我妈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谁想，他的妈妈却在那边争辩道：“怎么不能把尿了？以前孩子出生三天就要给把尿的，林越以前也这样啊。老一辈的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唐静瞪着林越，见他还在为他妈妈辩驳，她的忍耐终于被最后的一根稻草压垮了。唐静彻底爆发了，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将眼前的一张塑料椅子踢倒了，对着林越气愤地吼道：“林越，我受够了。”

喧闹的产房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音，连唐静也愣了一下，但是她不后悔自己刚才的爆发。紧跟着，一声刺耳的声音首先打破了这死寂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