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过阊门万事非。
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
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贺铸一生不得志,所任职位皆是闲职冷差。在他与妻子居住苏州的这段时间里,妻子不幸病故,葬在苏州郊外。同年贺铸赴京就任。一年后,他辞职归来,望着一年前砌的坟,填了这曲《鹧鹄天》。
词的上片,讲自己再一次走过苏州城门(阊门),很多事却改变了。上次,是和妻子一起。而今,只自己一人。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们一同来苏州,却不能一同回去。
“同归”也许可以指一同回家乡,但又不知是否可以指死亡?两个人同生于世,却不能一起离开。这也许,是更深切的悲情。
半生血肉相连,一朝天人永隔。仿佛梧桐“半死半生”(出自汉代枚乘《七发》),又如“鸳鸯失伴飞”。“梧桐半死”,“鸳鸯失伴”,都是很经典的悼亡意象,表示失去另一半。而“清霜”和“头白”一方面加深了凄苦的印象,也暗示了作者失去妻子的时候,已近半百,鬓发霜白。
情感上很沉痛,但我读着却觉得有些过于直白。好像把伤疤尽数揭开了给人看,反而无法感觉到痛。
而从下片开始,才渐入佳境。
“原上草,露初晞。”取自汉乐府《薤露》中的"薤上露,何易晞"。青草叶上的露水,一眨眼就蒸发了,就像一个人的短暂的生命。此刻,我在我们的老屋,你在新砌的坟墓。死亡,也不能叫我们分开,“旧栖新垅两依依。”
下片最后一句是全词的经典,也传诵得最为广泛。我想正是这一句,造就了这首词和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在词史上不分伯仲的地位。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在思念妻子到最高潮的时候,他却想起了这样一个平凡又家常的画面。闲躺在床头,听窗外落雨,看着妻子在灯下为自己缝补衣衫。
好奇怪。当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想起的往往不是海誓山盟。偏偏是一些极小极小的琐事,最断人肠。
我记起一位叫饶平如的老人,为纪念亡妻所绘制的手工画册《平如美棠》。夏天一起坐在小竹椅上剥毛豆,妻子第一次给自己做肉圆吃,两人在员工宿舍趴在床上吃月饼,从窗户里头赏月。
还有纳兰性德为纪念亡妻所作《浣溪沙》中的几句: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此去经年,旧事历历,淡淡说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心中多少痛,恐不足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