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机疲惫的声音充斥在耳边,仿佛在控诉着自己没日没夜不停的工作。那一张张在白色床单被套下包裹的病床,承载和见证了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和生命的消逝,这里的一夜,却可能是有些人回忆的一生。
我坐在被黑夜和走廊微弱灯光包裹的监护室里,放下手中刚写完护理记录的笔,一转头,瞥见了自己被玻璃窗映衬的影像:一副框架眼镜遮挡不住背后那双疲惫不堪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全身被工作服捆绑得严严实实,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活生生的木乃伊。口罩背后的那张嘴突然上扬了一点弧度,鼻子放出一股急促而温热的气流,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我在嘲笑,嘲笑自己活着的方式。
视线顺着呼吸机管道的方向,一位全身插满管子的老爷爷昏迷地躺在病床上,他已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在监护室早已度过了几十个日日夜夜。如果是我,我选择平和的离开这个世界,与其没有尊严没有质量的活着,还不如顺其自然,70多岁的年纪,于我而言,已是寿终正寝。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强烈得可怕,邪恶得可怕……
“我写不出来了,也不想往下写了,这样想象下去,有点反伦理呀。”林兮一边说着,一边把电脑盖上,泄气地趴在咖啡厅的桌上,在咖啡的香气里,舒缓的音乐里,侧头望着窗外在微醺阳光下的绿植,感觉特别惬意。
“你写了啥,给我欣赏欣赏呗!”邻座的小狸总是欢呼雀跃的,瞬间就顺走了林兮的电脑,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去,和香香、梅子两个人一起兴致勃勃的读起来。
“兮姐,看你写的文字有点压抑呀。”香香关爱地看着林兮。
“据说你从产房转到重症监护室了,感觉这么压抑吗?”梅子也关心起来。
“唉……你们知道我上班第一周经历了什么吗?谁让我天生一颗玻璃心,敏感易感动,都哭了好几次。奇怪的是,有个同事竟然不知所云的看着我。”
“工作几年后,见得多了,泪腺也就萎缩了,看着悲伤的情景,也不会再轻易流泪。”香香走过去和林兮并肩坐着,“讲出来吧,我们仨替你开解开解。虽然你年龄比我们大,但我们工作时间比你长3、4年,毕竟你才研究生毕业工作第一年呢。”
林兮感动的望着她们,视线渐渐陷入了回忆的模糊……
(回忆)
那是我转科去ICU的第五天,跟着高年资的护士走夜班流程。白班下午收诊了一个极其危重的患者,34岁,因为车祸伤高位截瘫,胸骨、肋骨、骨盆骨折,脑出血,深昏迷状态,已经面目全非。从接班到晚上9点他的生命体征在呼吸机和各种药物的维持下还算正常,就在9点一刻,心电监护仪上突然显示出了室颤波,血压也一直往下掉,那时候刚好有值班医生在查房,立马推除颤仪和抢救车进行抢救。
我刚转到ICU啊,站在那一间拥挤的监护室门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几秒钟我回过神儿,就跑到治疗车旁边帮忙抽吸抢救药品。那张病床两侧站着4个值班医生,轮流接替着进行胸外心脏按压。我看着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波形时有时无,血压自动的2分钟复测着,大家分工配合着,争分夺秒,努力的在和死神斗争,感觉那时候的监护室连空气都凝固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因我要帮着巡视其他监护病室的病人,就打算离开。刚一打开监护室门,就看到了蹲在角落里的家属,老爷子神情紧张的来回踱步,老奶靠着墙一直抹眼泪,他妻子抱着两个女儿直接靠墙坐在地上,泪如雨下。面对这种场景,我的心突然拧紧了,有点气紧,突然好感慨人生和生命的脆弱。我使劲忍住酸酸的鼻子,赶紧逃离了悲伤的现场。
巡视完后,我又想过去为病人做点微不足道的事,哪怕跑腿也行。我推开那扇门,拉开围帘,抬头瞥见监护仪上已呈现一条直线。我觉得那一刻时间停止了,耳鸣似的、恍惚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晚上9:55分,宣告患者临床死亡。可以叫家属进来告别了。’
‘清点抢救药品……’
……
‘爸爸!’
背后那一声哭喊,解除了我脑袋轰鸣的状态,眼泪瞬间崩塌了,肆无忌惮的在口罩里堆积。泪眼婆娑的我,看着那两个小女孩死死拽着她们父亲的双手,一直哭喊:爸爸,爸爸,不要走,不要走!
我的心态瞬间崩了。
是的,这个男人曾经是家里的顶梁柱,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的余生再也交付不了,无法孝顺父母,无法陪着自己的孩子成长,无法看见自己的孩子嫁人,无法和妻子白头偕老了。那些美好的回忆,人生记忆,在一瞬间,没了……
突然,哐当一声,那位年迈的母亲跪在了医生的面前,老泪纵横的抬着头祈求着。
‘医生,求你再救救我的儿子,你再按一下他的心脏,求你了,求你了,你再救救他吧。’
我看着医生无奈又失落的表情,那句‘我已经尽力了’始终开不了口,可嘴角分明在抽动着。
那时候,我脑袋里突然闪现出手术室的同事给我讲过的那段话:当他站在两间手术室之间,左手边宣告了死亡,右手边却宣告着新生,此情此景,难道就是现实中的生命轮回?”
“面对医所不及的那个当下,我竟渴望有轮回,我还是那个接受了新时代先进而科学的教育的那个我吗?”林兮鄙视地给自己翻了一个白眼。
“你想多了,兮姐。这些经历虽然让你暂时感觉很压抑,但丰富了你的灵魂,灵魂啊。这些经历培养了你对生命和死亡的敬畏感。你把故事写成稿子呗。”梅子朝林兮眨了眨眼。
“你最近不是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吗?我都注册了,有一个笔名叫做‘黑色彼岸花’的写手特厉害,我看了他好多惊悚的悬疑故事,精彩。”小狸兴高采烈地伸出双手大拇指点赞。
“不过奇怪的是,最近医院专区交流群的聊天记录里反复出现了一个隐晦的句子‘普济医院那件事’,哪件事啊?”香香迷茫地看着大家。
“你们来得都比我早,我怎么知道?元老级别的梅子你说说。”林兮双手托腮等着听故事。
“消息被封锁了呀,只知道民间流传着两个版本。这个网站的‘真相讨论区’有详细版本啊,你们没看到吗?”梅子把电脑放在了咖啡桌正中间。
四双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版本一:和所有以往正常的日子一样,主任像平常一样进了手术间准备开胸手术。不同的是,这次的搭档换成了有强大背景的院长的儿子。院长的儿子刚从国外知名的医学院毕业,据说,他有一个坏习惯,那就是嗜酒。那天是他戒酒回国后第一次上台,大手术。此主任手术从未失手过,可那一次,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一回到病房,一大群家属就对主任拳打脚踢,调了好多保安上来才保全了他的生命安全。那天,他下班后并未回家,因院长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们关门谈了很久。有一个家属说,那天夜里,他买夜宵刚回来,看到办公室的玻璃窗上映衬着两个纠缠打斗的身影,几分钟后,有一个黑影慌慌张张离开了。接着就有人发现了昏黄路灯下主任跳楼的尸体。
版本二:和所有以往正常的日子一样,主任像平常一样进了手术间准备开胸手术。不同的是,这次手术的对象是在逃离警察追捕中发生车祸的杀人犯,已有两个无辜的生命消逝在他的刀下。在手术过程中,传说他亲自割断了杀人犯的大动脉,伪装成了手术意外。那天,主任下班后并未回家,他的好朋友兼搭档走进办公室,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有人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内容,什么医生救死扶伤的伦理道德,什么法律。后来两人在推搡、纠缠拉扯中,他的搭档失手将他从窗户推下了去……
四人看后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笑道:“炒作,捏造!”
“这不会是有人故意让我们医院名誉扫地瞎掰的吧?”小狸狐疑地问道。
“不过,普济医院三年前确有一个主任跳楼死了,消息封锁得很快,来龙去脉我们都不知道,除了高层。”梅子严肃正经地说。
“我们还是不要在公共场合讨论这种事吧,对医院影响也不好。”
“哎呀,都下午五点一刻了,散了吧,我还有半个小时夜班了。”小狸咋呼呼地惊叫着。
这次闺蜜聚会完满结束了,林兮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一回到家,就把医院那些压抑的经历写在了‘情绪收纳箱’心情记事本里,权限公开。
正打算合上电脑,一个私聊窗口闪过来了。
“文字描写很细腻,感情很丰富,就是缺了一些吸引人的故事技巧和架构方式,平铺直叙。——黑色彼岸花。”
林兮觉得这个笔名好熟悉呀,不就是小狸口中的悬疑大神吗?
“谢谢你的提点。不过,我这只写作小白要下线了,拜拜。”
“等一下。我可以免费传授一些技巧给你?小白。”
“哦?这么博爱?”
“不是,是看你太自恋太傻不拉几了。哈哈。”
“what,你凭什么这么评价我?”
“这个网站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用自己的照片做头像,你是不是傻?”
“我……你怎么知道是我自己?表示不服。”
“难道你那小模样还会被别人当成明星、网红的图片?”
“行呀,厉害,骂人不带脏字。”
“感觉小白你有点意思,加个微信呗。”
“我疯了,加你?加了你天天找骂呀,我又没有受虐倾向。”
“看了你那篇记录成长的流水账,对你的了解差不多有百分之六、七十了吧。我可是来救你脱离苦海的。哈哈”
“行啦,加!婆婆妈妈。白眼,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