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一)
听说,我三个月的时候,母亲便在一个朝阳未现天际的清晨丢下我和父亲走了,后来的日子里,有人说,母亲受不了苦日子,和别人跑了,有人说,母亲受不了父亲粗暴的脾气走了,自此,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
父亲总是抽着烟,然后一边抽一边愤骂母亲的无情。这长期的抱怨和谩骂,我恨透了母亲的残忍,也烦透了父亲频繁诉说,尽管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冷不热,比陌生人好一点,比亲人差一大截。也许,在他眼里,抚养我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吧。
很多时候,我巴不得一夜之间,我便能成长为大人,不用再依附他,那么,我便可以离开这个让我厌恶的地方了,逃离家,便成了我小时候的一个梦想。
这个梦想如愿实现是在我读中学的时候。我搬离了家,住进了集体宿舍。到如今,我依然清晰的记得,离开家的时候,我是那么决然,如同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囚犯,我想,我再也不用在这样的环境生活了,有了一种解放的感觉。我无法给家一个准确的定义,因为这个概念离我很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我连这个概念的轮廓都没有,就好比一样从来没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东西,我无法去描述,更加无法拥有。
可是,我越来越不合群,独来独往,是我生活的状态,我整天和书本打交道,也就只能和书本打交道,慢慢的,我变得越来越孤僻,融入群体,对我来说,是一件挑战性的事情,但成绩却很拔尖。
可实际上,才有我自己才真切地明白,其实,我也想在父母的宠爱下,安然的成长,我也想成为母亲的贴心小棉袄,也想成为父亲怀里的宝贝。每当同学的父母怀里拿着一大堆零食来看他们的时候,我明显的感受到我内心有一股叫做羡慕的情绪慢慢地升腾,直到占据了我每一寸肌肤。而我除了羡慕,更多的是愤恨母亲的无情和父亲对我的不冷不热。
我努力的读书 ,终于考上的自己如愿的大学。读书的地方,离家越来越远了,而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或者说,我巴不得不用回家。我贪恋外面世界给我的自由,厌烦回到那个家,面对整日抱怨的父亲以及对母亲的各种的谩骂,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精神的牢笼,幻灭了我对爱的渴望。
Part(二)
后来,我大学毕业了,没有回到父亲所在的城市 ,也没在大学所在的城市,而是找了一个不算繁华,也不落后的城市。彼时的我,就希望自己能安安静静的在这个南国小镇好好的生活。
我租了一个有后院和铺面的房子,铺面拿来做花店,每天上着行政班,晚上就开着花店,我喜欢在植物散发的芬芳中,泡着茶,看着书。自从我搬来这里,楼上就住着一位大叔。高高的个子,瘦瘦的,看起来却很精神,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让他有了几分的儒雅,每天拿着个公文包。他似乎没什么亲戚,从我搬来,他就是独来独往,每次在楼道遇见他,他都会笑眯眯的和说话。时间久了,我们便熟络起来了。他总说,你真小姑娘真是不简单啊,白天上着班,晚上还要在这个花店折腾,这个年纪的姑娘,能像你安于生活的很少,很少啊。
每次他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都是笑而不语。我严重的缺失安全感,然而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平时慢慢的累积下来的。其实,我多想自己,有父母疼,有父母爱。我无法知道当一个孩子穿上自己母亲为自己打织的毛衣是什么感觉,更加无法知道,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是一种怎样的温暖。温馨的画面,于我而言,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第一次和大叔坐在一起吃饭,是在我工作后的第一个中秋节,那天我破例喝了点酒,和大叔说了好多话,关于我的家庭,关于我这个些年的辛酸。我很清楚的记得,说到最后,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大叔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肩膀,像哄一个小孩一样。那一刻,我似乎感受到了温暖。
大叔会给我的职业生涯做指导,和他生活的日子,他不仅像我的上级,仔细的检查我的工作,生活上更像一位慈父,把我当成他的孩子对待。他知道店里什么时候需要增加花类。知道哪些是常客,知道,什么季节卖什么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比我还专业的养花人。
不知道大叔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他总是把饭做好了,就从楼上的窗户喊:“丫头,回家吃饭了。”
然后我就蹦跶蹦跶的上楼,那种感觉,就像回家。或者是我很忙的时候,他直接把饭拿到店里,让我安安心心吃饭,把花店交给他,他总是比我卖得多。
他总是和我说,一个女孩子,一定要多读书,多旅行,灵魂和步伐,总要有一个在路上,精神和物质,一定要独立,不能依附于任何人,只有这样,当你离开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有足够的安全感去拯救自己的孤独。
他的这些话,成了我的座右铭,我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人,说大叔是我的人生导师也不为过。
每当我和大叔提起我的家庭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有复杂的表情,我无法参透这表情的背后蕴含着什么情感,只是觉得很奇怪。
大叔不让我怨恨母亲的无情,也不要烦躁父母的暴躁。
他说,在情感的世界里,并不是像选择题一样,必须有对有错的,你妈妈的选择,并不是不爱你,你爸爸暴躁的根源并不是因为你,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始终都要相信,他们比任何人都爱你,你要相信,只有爱才能让世间变得美好。你要做一个内心充满爱的人,只有这样,你才有能力去爱别人。
大叔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正处于人生的徘徊期,渴望被爱,却不敢去爱。
Part(三)
后来有一天,我在花店里忙碌着,接到了亲戚的电话,说父亲在给别人盖房子的时候,不小心从二楼摔下来了,现在躺在医院,叫我赶紧回去。彼时的我,正在浇花,倏忽地,花洒便从手中滑落,砸在脚上,可我丝毫感不到疼痛,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大叔叫的时候,我一下瘫坐在地上了。
后来,是大叔,托他的朋友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正躺在病床上,一只脚和手,裹满了纱布。我看着平日里魁梧的他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一种叫心疼的情愫慢慢地占据我的身体,那一刻,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支撑能力,一下的就坍塌了。
父亲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医生告诉我,还好抢救及时,只要好好配合治疗,基本上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是由于年龄大了,恢复能力下降,身体可能就大不如从前了的。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去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我愤恨他过去二十年对我的不冷不热,但是现在他出意外了,我却疼得揪心,这两种情感在我的体内不停的翻腾,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过去的他和现在孱弱的他。
我缴纳了所有的治疗费用,请了一个护工去照顾父亲,在他醒来的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医院。
坐在返城的车上,透过窗户去看看生了我的地方,时间真是个技艺高超的雕塑者,这个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如同一个陌生人,和这里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那些过去都已经成为了影像,永远保持着模糊的状态,甚至是空白。
回到住所的时候,大叔坐在花店里等着我,他看上去是一脸的疲惫,看到我回来。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丫头,你可回来了,你爸爸怎么样了。”他看着我说。
“还好,抢救及时,没什么大碍的。”我平静地说。
、“大叔,你怎么还不睡觉的?”我看着他一脸的疲惫,似乎已经好久没休息了的。
、“我担心你啊,所以等你回来。”
“孩子,你爸爸老了,你要多回家看望他,即使当初他对你不冷不热,可至少他把你拉扯大了。这一份恩情,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了的。”大叔语重心长的和我说。
Part(四)
又是一年的中秋节,我特意买了好多东西,本来是想要和大叔一起过的。后来,大叔和我说:“丫头,回家吧,回家陪你父亲过个中秋节吧。”他和我说这个话的时候,他的双眼盛满了盛满了渴望,他希望我点头答应他。
“那我回去了,谁陪你过中秋啊”我却撒起娇来了。
“我也要回老家看看他呀。”他像个小孩回应我。
后来,中秋节,我回家了。二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对我那么热情,哪天晚上,父亲喝多了,和我说了好多话,大多是对不起我,没有好好待我之类的话。他声泪俱下,像个小孩。伏在我的肩上,抽泣着。
和父亲的关系慢慢缓和了,我迫不及待的赶着回去告诉大叔。我原本以为,他会在花店那里静静地等着我回来。可是当我回到住所的时候,门市锁着的,大叔家的门也是锁着的,不管我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后来我在花店的抽屉里看到了一封信,是大叔写的。
亲爱的丫头: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有我的原因。今天我要和你讲一件事情,原谅我没有勇气当着你的面和你说。
我和你妈妈认识的时候,你妈妈已经结婚了。可是当时的我无法印制我对你妈妈的那一份情意,我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遇见让我如此眷恋的人。尽管知道你妈妈已经结婚了。
我也曾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要压制这一份情感,可是感情的事情,从来不是控制力强能解决得了的事情,很快的,我和你妈妈便坠入了爱河,后来,你妈妈很坚决的和你爸爸离婚了,那个时候,你刚满三个月。每次你妈妈和我提到你,她都满心的愧疚和心疼,那个时候,我便努力的挣钱,争取早日能把你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后来,你七岁那年。你妈妈无法忍受对你的思念,大半夜的说要去找你,我不让她去,可是我拗不过她,后来,我是陪着你妈妈一起去的,可是在路口拐角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抢劫,你妈妈为了保护我,挨了一刀,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后来我也没有再娶了。后来,我四处打探你的消息,通过各种途径给你资助,顺利的帮你完成学业,后来知道你毕业了,开了一家花店,我又搬到你的楼上。我想给你最好的照顾,弥补我这些年来,对你和你妈妈的亏欠。
可是当我知道你对你妈妈和抢走你妈妈那个人那么愤恨的时候,这些往事,我就无法说出口了。
丫头,你要相信,你妈妈是很爱你,大叔也很爱你,你爸爸也很爱你。我走了,因为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你,我把这个房子买下来了,房产证是你的名字,我希望你不不要拒绝,这是我和你妈妈对你的补偿,也是我能做的。孩子,你接你父亲过来吧,你们父女两好好的生活。过去的事情,就过了吧,重要的事,珍惜当下,珍惜爱你的人。
希望丫头,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你的如意郎君,和你爸爸好好的生活。
大叔
看着这封信,我眼泪滴答滴答的滴落在纸上。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去面对这么戏剧的生活。这好像是一场梦。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是大叔的离去,还是这个故事。我想我更加舍不得大叔的离去。因为,他早就成为了我没有血缘的的亲人,他给予我的温暖,是我二十年来得到最多的。
后来,我在抽屉的底下,找到了大叔和一个女人的合照,我想那便是我的母亲,这是我第一次见母亲,没想到却是在照片上,她的容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大大的眼睛,姣好的面容,一身的艺术气息。我便明白,大叔为什么会如此倾心于母亲,原来,在感情的世界里,真的没有对错,有的只是两情相悦。后来,我把父亲接到了我住的地方,年纪大的父亲,居然也喜欢这个花花草草,每次父亲喊我回去吃饭,或者在花店里转悠的时候,我总觉得大叔还在一样。
偶尔有时间,我总是挽着父亲的手,在在公园散步,看着周围的人,或老人,或小孩,或情侣。我想,宽容和理解,就能化解所有的不愉快,原来,爱,未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