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深,自有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娇艳,而那一派水阔天清的明丽、人文风流的繁盛,更是处处散发着颠倒众生的魅惑,令人不觉迷醉,甘愿沉沦。揣着一颗无比文艺的心,我的这位同学匆匆办完公事,就一头扎进那千里画屏,乐不思归了。
夜色渐浓,流连太湖之滨,泛过舟、听过曲、吟过诗、喝过茶,心里本来是那么的熨贴和惬意,可忽然又生起“良辰美景无人说”的落寞。对了,就在这座江南名城,有她一个多年没有联系的老同学,也是一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书香达人,何不因缘一会,既可以抒怀畅臆,还可以聊聊毕业后各自的情况。
拿起手机找到号码,刚要拨出,却又放下了。这一刻,她犹豫了。她是八十年代末上的大学,那时班里男女生的交往相当保守和谨慎,交流方式也单一,密度更低。有的同学间终其四年都没有实质性的交集。她和这个老同学还好,毕业那年暑假还和另外十几个男男女女一起游过绍兴、杭州,但毕业后除了一次大型聚会外就再不曾见面,也没有联系。现在突然打电话给他,是不是太冒昧了,会不会给他添麻烦?他会不会太忙,出来见面会不会难为他呀?要说同学之间本不该有这些顾虑,但毕竟她很清楚——两人确实不熟。这样打过去,万一他的表现是自己已有心理准备的那种勉强和淡漠?那,那还不如不打。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不就是刚巧出差来这里,见个面聊个天而已,能见就见,见不了算,哪儿有那么复杂!”
她拿起电话又要拨号,但,终究还是再次无力地放下。算了吧,多心也罢,庸人自扰也好,反正是没心情了。她的设想,虽是同学一场,此时见面也无非是以寒暄感叹为主,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热络的共同话题,况且中间还横亘着因不熟而带来的生分和拘束。近况也彼此不明,可能会话不投机,也可能伤人自伤……唉,何必强求一聚呢。
要是与他以前有过较深的交往,哪怕是只有片片点点的共同回忆,也许根本就不会有这番尴尬的迟疑。对比这个“生同学”,她想起另外几个有男有女的“熟同学”,心头一热,眼前也亮了起来。那自是不一样的:刚跟他们透出可能来见面的口风,那电话、那微信就会像鞭子抽似的一遍遍打过来,赶着你去见;你来得再晚,他也会备好酒菜,静候你的“夜半钟声到客船”。
其实,据说这个同学也是相当优秀的,在很多人眼中是个好学多才的忠厚长者,要是有缘和他交往,保不齐她的阵营里又多了个“死党”。只是,虽然拥有过四年同处的时间,却不曾走进过彼此的时光。
这或许是个很大的遗憾。在学校时由于种种客观的、人为的藩篱与错轨,或是心胸的局限和性格的差异,让很多本来可以把臂言欢的人失之交臂,让本来可以成为知己的人却形同陌路。很多人都是在毕业后从别人的嘴里、从偶然的交会中重新认识彼此。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有时就指“恨不当初在一起”的悔憾。
但这并不是无法弥补的憾事呀!工作二十几年,世事沧桑,阅人无数,当然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交、什么样的人不能交,也确实交到了不少知心好友。可细细一想,要论感情质地的纯粹,交往机会的自然和文化意义上的血缘,还有哪一种机缘可与大学同班相比拟?毕业这么多年,并不是第一次想起当年的这些不熟的同窗,凭着上天刻意安排好的这层铁板关系,什么时候都可以随时联系、示好致意,也可以主动创造见面深交的机会呵。可自己却并没有这样做,一次也没有。是无所谓?还是因为现在而回避过去的什么?或许是在潜意识里一直都有这诸多顾忌,如野草般疯长?又或许是一直在等待着别人来找我……
确实太晚了,胡思乱想间夜已太深,该回酒店了。这也刚好给我这多愁善感的同学一个合适的理由:这次是来不及了,下次吧,下次我一定不会与你擦肩而过。
听完这个故事,我心里很不厚道地嘀咕了一句:也许不一定会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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