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28日,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说我的弟弟在岔路河出了车祸,人已经不行了,我有点慌了,甚至是一下惊慌失措,因为我想不到这居然是真的,甚至会发生在我们家。但它发生了。在等爱人开车从单位出来的空档,我站在路边,手扶树干,我的胸口一阵发闷,我有些站立不住,赶紧靠在树干上。
今年的冬天特别长,快五一了,天气还很冷,雪也没化干净,天乌突突的,我终于等到爱人的车,爱人临时又找了一个熟悉路线的哥们,一同去。一路上我泪流不止,我的亲人,在过年时没有回家,只在我家呆了几天的弟弟,一个因要不回账而嘴上起大泡的弟弟,一个虽然生活拮据但仍然告诉我把不穿的衣服找几件给媳妇的弟弟,一个为了供孩子念书而把土地卖给别人的弟弟,一个为了生计而不得奔波总赚钱养家的弟弟,一个身材不高,长相不太出众的弟弟,一个把三个欠条给我看,说如果要回来就一切都好起来了的弟弟。一个跟我母亲说,花了一元钱算卦抽签,解签说过五一就好了的弟弟,现在五一马上就要来了,但你没好起来,却离开了,也许这对你来讲真的是好起来了吧。我一路想,一路流泪,终到了现场。
一个硬纸壳盖着躲在地上的他,我一下认出他的脚上的鞋,天呐,我的弟弟,他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孤零零,孤零零,你真的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马上春暖花开的世界,马上就让你日子好起来的世界,我放声大哭,我扑向他,要看看他,我的手被爱人的哥们死死拉住,我就想去看看我弟弟,你别拉着我。但他不放手,死死地拉着,他把我拉到车上,我冷静了不少,我停止了哭泣,告诉他说,你去找点东西,垫在他的身下,地上多凉,他会很冷的,很冷的。我这时倒不想下车了,车前有人议论,我有些害怕听他们说,我害怕这一幕,我甚至想,弟弟的离开也许是他最好的选择,我冷静下来了。我要处理后事。
在交警部门协助下,在爱人的张罗下,弟弟被送到当地的殡仪馆,那个殡仪馆好破,好旧,也不能火化。晚上,弟弟就躺在那里,我们告诉那里的工作的人,掌一晚长明灯,我们可以多付辛苦费。但那里终归只有弟弟一个人,后来弟媳带着孩子来了,爸爸来了,姐姐来了,妈妈原来就住我家,我们瞒着她。
我们雇了一辆殡葬车,从市里出发到岔路河,再到榆树殡仪馆,在去往岔路河的路上,我和姐姐先给母亲吃下一粒救心丹,慢慢告诉他弟弟离世的消息,母亲不信,当她看到前面的殡葬车时,母亲开始抽泣,然后是哭,我攥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母亲说半个月前,弟弟来我家跟母亲说他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了,仅有的几十块钱被媳妇要去说是充话费,然后靠在母亲的肩头掉眼泪,母亲也掉下眼泪,拿出攒的一干五百元钱给他。母亲说,要是不给他钱,她得多后悔,后悔死了,好了,一切都结束了,这回他彻底好了,母亲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五月三日,火化完毕,把骨灰盒移到镇上,寄存起来。回到市里,开始漫长的索赔之路。
三十万元的赔款就是一条命的钱,分割完毕已索剩无几。只有别人欠他的,他不欠别人的。弟弟呀,你安心吧,不管你转世为什么,你不欠任何人什么。
在弟弟没有出事之前,我看的江城晚报,几手每期都有交通事故的报道,我震惊事故的同时也会慨叹生命的脆弱,正所谓黄泉路上无老少,人活一世,也真是可怜。但现在真的就发在了我的身边,我的亲人身上。
在历史大潮中,农民工成了社会不可r缺少的一员,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事也引起国家的重视,春节晚会也提到这个问题,我只是替农民工担忧,因为我帮不上忙。但弟弟后来也成了农民工,自己领着一伙人也在盖楼,而且也挣了钱,只不过是他手里承包商给开的欠据。一三年的春节,就奔波在要帐的路上,舍不得打车,来回就靠走,钱要不回来就不能回家,因为总也要不回来钱,妻儿养活不了,丈人丈母娘就没好脸色,人的自尊就没了,过年就在工地附近打工,其实就是不想回家。春节时,我从娘家回来,弟弟从承包商那来到我家,我看到他嘴角的泡,他说你让姐夫帮帮忙呗,去劳动监察大队把钱要回来,我说我说了,姐夫没搭茬,算了,别靠他了,慢慢要,其实我没告诉他,我们夫妻关系很僵,出现了问题。弟弟没说什么。弟弟在我家,我感到他很快乐,他帮我把阳台的废纸壳码得整整齐齐。他会做菜,土豆丝切得很细,再用清水过滤掉淀粉。
只是他仍是农民工的一员,想通过自己的劳动养家,过上体面的生活,但他只是农民工的一员,也会被拖欠工资,生命权利无法保障,说到底,社会弱势群体,弟弟没有强健高大的身材,也没有社会闲散人员的无赖和钻营。他只是中国普普通通勤劳善良的公民中的一个,只是他在底层,别人欠他钱都欠得理直气壮。家里人呢,常年在外,夫妻感情自会淡漠,孩子自然也会对父亲不亲。弟弟的苦又能跟谁说呢?
现在是2017年12月,转眼快五年了,孩子大二了,媳妇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吧,父母也渐渐从痛苦中走出来,我的生活也归于平静,只是偶尔会想起弟弟的音容笑貌。
弟弟,投胎转世我希望你做深山的一棵树。无论高低,无论大小,自然是最公平合理的,你一定会很开心,会是一棵幸福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