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邬老师精明强干,偏矮的个子总穿着象大清朝代的织锦缎的外套,高贵而挺括。颇为秀气的面庞上一双亮闪闪的黑眼瞳总在顾盼生辉。自然卷曲的短发蓬松的象假发似的,让人难以捉摸这是何等人士。初识,望而生威,熟了才知道是极为平凡的同事,又是一位富豪女儿的妈妈。
当初她刚从拆并的外校转入我校,与我同一组室。几乎一年中,从未听她与别人拉呱过。她总是拿着大饼油条匆匆准时地跨进校门。偶尔对着我说了声:“我最喜欢吃大饼包油条”。到月底,偶而拿了些额外的奖金时,她会用这些钱买了芝麻饼类的零食或点心放在桌子的第一格抽屉里,叫大伙儿拿走分了吃。
第二年她开始与我有些熟悉了,就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玩。那时她家住在静安寺上只角的一幢石库门式的洋房里,她与她的母亲住在一起。长方形客堂间里老式的梨花木长条桌及靠墙放着的太师椅与小方茶几都一尘不染。她养了条可爱的小狗。我一进门,看见茶几上有一只白绒毛般的小狗,第一眼,我还以为是玩具狗呢。那只小狗会跟着她一起抽雪茄烟,也会站立行走,与我们作揖打招呼,还会讨吃我们手中的零食。
过了几年,邬老师退休了,又千招呼万嘱咐地请我们组室的同事,去她家附近的《美丽园大酒店》聚餐。总之,邬老师给我的影响是待人坦荡,对同事不分上下,一视同仁。
又过了好几年,我也退休了,并协助退管会做些力所能及的组内退休教工的慰问绪事,因而也就会与邬老师通通电话。今年我国新冦疫情取得全球瞩目决定性的防治胜利。
邬老师再三地请求我们老同事去她现在的家一日游。领略她居家小区美如森林公园般的幽静与清新,更体会了邬老师富足而又孤寂的老年生活的白天与黑夜。
现在邬老师一个人住在远离市中心的别墅区里,连个可以谈心的人也没有。虽说在中国与美国有大量房产的富豪女儿与女婿,对自己的妈妈是俯首帖耳,而邬老师也是说一不二,随心所欲。家产万贯的女儿出手大方,每月给出邬老师的房租费是6、7万,还每月给生活费2万。再请个媬母每天按时来“上班”。要吃什么、用什么,只要招呼一下,女儿会派驾驶员送来。要外出有事,一个电话,专车接送。多么优裕的高挡生活!可是自从邬老师的老伴去世后,她把老伴的骨灰盒存放在别墅二楼的套间里,里面放满了纸折的花以及原来的整套傢俱。
自己住在有四个房间的地下室里。一个房间放满她的鞋箱,一个房间吊满她的衣服,还有一间房间是一扇扇的书橱,连地上,桌上也是书。她就喜欢睡在最里面的一间小屋里。简易的单人床加一只小书桌。每天看小说书至凌晨两点,所以她最讨厌别人上午打电话给她。地下室走道上放有双门大冰箱和冰柜,还有设备齐全的卫浴室。整个地下室是她个人的安乐窝,宽大而静秘,可是她还嫌不够安静,再要调换到小区的边缘地段,连小车开动的声音一絲一毫都不能影响她。因为她整个精神世界沉浸在她喜欢的小说的故事中——书就是她的最爱。
邬老师白天精心照料着三只狗,一只是加勒比海式的“独眼海盗犬”,一只是有着虎皮状的牧羊犬。这两只狗都高大挺拔,尽管极通人性,但我一见特别惊怵,不敢近前。还有一只象棕色的玩具小熊似的狗,浑身胖乎乎的,圆圆的脑门上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胆怯地看着你,那憨厚的呆萌劲,我真想抱着亲亲它。可是它躲闪在阿姨的脚后,缩成一团。邬老师平时最忙碌的是每周两次带狗狗去专业门店洗浴按摩。邬老师的退休工资全化在狗的身上还不够,我猜想着三只狗的每月开支超过三个普通打工者的费用呢!
我们去邬老师家,是在小区的会所里自行化费用餐。那里的菜价是别的地方2至3倍。我看邬老师吃得很少,但德国的罐头啤酒吃了好几罐,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要把几年积攒的话都倒出来。她对我说:她吃得很简单,中午大都是面包加啤酒,晚上等女儿来烧菜,有时女儿没来,就是没菜也会喝上二两五粮液。
邬老师为人豪爽,在她的资本雄厚的大家庭中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中豪杰。无论是小辈,还是宗亲同辈中任何事都是以她夺定,非她莫属。
邬老师上次与我通电话中说她的表弟过世了,由于同辈人都已八九十岁,又是疫情缘故,所以去参加葬礼的人不多。但是她不管天热路远,只身一人前去殡仪馆。
表弟家的家境贫寒,原来住在靠近她家,静安区的一个棚户区里。她几乎每周会请表弟及家人吃饭,或送些物品给他。表弟很感激她,因此在前阶段重病时还念叨着要去邬老师家看望邬老师。邬老师对我说:“我扇过他耳光,他倒不计仇?!”我问:“此话怎讲?”
接着邬老师津津乐道地讲了她表弟的两个小故事。
表弟很节约,为了节约自来水,每天早晨他都要跑去附近菜场的公厕大便。一天,表弟跑到公厕门口,不料已有人占坑。他憋不住了,就使劲地敲门,那个人骂骂咧咧地提着裤子开了厕所的门,表弟急忙使劲拽着那人的手向外一推。那个倒霉蛋一个趄趔,摔了个嘴啃泥,敲断了两颗门牙,手也骨折了。这下,事闹大了!邬老师托关系从派出所的拘留所保出表弟,再送些钱给表弟,表弟的一泡屎拉掉了好几千。
表弟的老婆老实巴交的,表弟家规矩就是男尊女卑,从小养尊处优的独生子的表弟对老婆更是每天横挑眼竖挑鼻的非打即骂。一次,邬老师的母亲告诉邬老师,表弟老婆被表弟已打得爬不起床了。邬老师一听,叫上出租车一溜烟赶到表弟已动迁到郊区的新房子去,一见表弟,对着表弟扇上两个大耳光,随后扶着弟媳妇就走。表弟苦苦哀求,邬老师扬长而去。一个星期后,在表弟几次三番上门保证下,邬老师让弟媳妇跟着表弟回家。邬老师严厉地对表弟说:“谁作兴你打媳妇的?她是一日三餐服侍你,为你生儿育女的老婆!再有此事发生,立马送你进派出所,不相信治不服你!”从此后,表弟确实再没打过老婆。
邬老师对她的女儿也是从小严厉管教,悉心培养。当女儿、女婿要创业时,她竭尽全力以全部身家财产赞助投资並且出谋划策,发挥她同济大学建筑系高材生的智能。现在这位富豪的妈妈自己的名下无房、无存款。她对她女儿说:等到自己老去了,骨灰盒随女儿浪迹天涯。女儿住那里,就把骨灰盒埋在那住房的花园里。再种上一棵树。她对女儿说:“当你遇到困难、或者疲劳了,就坐在这棵树下,你陪着我,我也会安慰你。”
现在老年群流行着人到七十要有六张底牌:老伴、老窝、老底、老本、老友、老来乐。我看邬老师已近八十岁了,六张底牌能有几張?她只有书。
书是富豪的妈妈、邬老师的人生王牌。
写于2021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