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民异史 作者:别勒古台
第十七回 初生牛犊挑翻宝局 沐星赏月佳人如梦
沈葆真独个儿在通往临安的路上疾奔,若非苦于不带银钱,恨不得再不见管家。
眼看还有一天光景,不忙进城,寻客店住下。管家带小厮先去蓝家下书,一者符合礼数,二者显得排场。临行前道:“小主人,老仆嘱咐几句。临安不比宣城,蓝家也不是自家。您一举一动干系着家族体统和脸面,少年心性还要忍耐些儿。”
沈葆真回想以前蓝胖子在自家时的举动,又揣摩下自己的身份态度,就换了一套更老成些的装束,在房间里等。
听到店门口鼓乐喧哗,店掌柜的奔进门来施礼,说不知是蓝家的贵客在此,多有怠慢,现在迎宾队伍在门口恭候。亲自照顾着收拾,房钱也没收。
沈葆真甫一出店,脚下绵软,是锦缎铺就猩红地毯,头上蔽日,是真丝编制深紫屏障,两队家人分列在旁,面前一个年轻待招躬身等待。见了沈葆真问候:“官人可是宁国府宣城沈家大公子吗?”沈葆真点头,待招说道:“小的是蓝员外府上家人蓝池的便是,特来迎接。”把沈葆真扶进软轿,骑马开路,一众吹打而行。
在蓝家院落门口下轿时已近黄昏,进大门穿游廊,一盏提灯引着蜿蜒而行。这宅院比厚朴的沈宅又自不同,层层递进,宽窄个别,常于无路处现奇径,不循章法又颇有谐趣,若是无人带领,断难记清,竟不知几许深浅。行一阵子,听到前方浑厚的笑声响起,和人影不分轩轾,突现面前,一个肥硕的身躯灵巧地握住了沈葆真手腕,便是蓝胖子了。他口中“贤侄”长短不停,十分亲切。
沈葆真口称“世叔”,就要见礼。蓝胖子说道:“我们是至亲一般的叔侄,俗礼不用讲。你行走多日人困马乏,随我到正厅吃饭。”
二人前后随行进入正厅,四个侍女分立,簇拥一个富贵夫人端坐中间,说不尽的雍容气度。见了来客起身相迎,沈葆真趁时躬身下拜,给蓝氏夫妇行了正礼。
礼毕上桌,这位夫人格外寒暄,亲手转盘布菜招待,一团热忱把丈夫的殷勤都比下去了。这一桌子美食美器,珍馐佳酿,以沈葆真的眼界,竟有多一半不认识。不知道把银筷子往哪里放,就紧着面前的多捡几下子。
蓝胖子把各样菜品捡些来吃,不露痕迹地示范,“我们这临安城虽是天子行在,那比得上你们家乡山清水秀,物产鲜活丰茂。不知你口味,将就吃些。”
见沈葆真面前酒杯空空,唤过一个婢女筛酒,沈葆真抱腕推辞:“世叔休怪,我在家时因父亲管教,尚不曾饮酒,不敢受赐。”蓝胖子亲自接过酒壶来把盏,把沈葆真按在那里,“贤侄啊,不是我背后说嘴,你那个令尊我的兄长对宾朋照顾周到,对你就是太严苛,整日里管你读书,酒也不让吃。你年纪不小,又进了学,不出几年,或是成家出仕,多少事情还在酒里呢。醉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呵呵,且随意尝尝。”
沈葆真饮了半盏,这鉴湖水酿制的花雕,糯米曲麦,浓郁满口,暖融入腹,舒泰在心,别有一番滋味。
吃罢宴席,蓝胖子亲自送到院落中跨院,说是已安排随行两人在近处住下,明日安排游览临安。正要留下一名婢女服侍盥洗。沈葆真红脸婉谢了,唤来了小厮玳瑁儿,进房休息。
蓝胖子自回了卧房,剪了烛花,和夫人密谈。那夫人道:“几曾听你念叨沈家,如何了得。今天见的这个小郎,虽称得上是个英俊人物,吃顿饭都拘束,未见什么本领。他家在穷乡僻壤,至多有几贯闲钱使用,土财主罢了,为何如此厚待?”
“天下的有钱人不少,各有来路神通。”
“你这老滑头,说起神通,他竟比你还多几分?”
蓝胖子起身缓步,顿一阵子:“实话说,我蓝鑫谷虽宽厚待人,心中向来自负得紧。要论做生意的眼光毒辣,通货计算,我不敢说天下无双,也是难有匹敌。所以一介布衣,能有今日光景。可我每常到了沈弘勋身边,却不由自主地屈身奉迎起来,他身上有一股气,捉摸不着,又无处不在。”
“莫不是他的钱财比我们多,你就矮了几分?”
“钱财上先有蹊跷,他只偏安一个小村,却有各路大买卖响应。花钱十分挥霍。给孩子请先生都是宰相的俸禄。我们在这个天子脚下居住,中枢里的门路也有的,对朝局的眼光,商机的把握,竟每每不及他。这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那你对这个后生打算怎样?”
“看看能从他口里掏些什么线索出来。”
“我看这后生眼光清澈,他父亲的什么事情,恐怕也不晓得。”
“今天不晓得,总会一天会晓得。他是沈家独子,我若是摆布了他,将来必能为我所用。”
……
次日早上,管家沈福也来会着了,提醒着给蓝财主答谢问个早安。请家人带路到书房,见天虽刚亮,门口已有不少人抱着账本笔墨进出,都是蓝财主手下各地买卖铺号来报账交割银两的。引路的家人陪笑,说是蓝财主不论哪天,都是这般打理生意,风雨无阻。
沈葆真到门口,看见蓝财主拿着一管毛笔,指点这一笔账目,正对几个人面红耳赤地叱骂,犹豫起来。蓝财主见了他,把笔一丢,换了笑脸起来,任由那根笔把墨滚在账本上。
蓝财主对沈葆真昨晚的起居问了又问,说道:“贤侄,我这里俗务缠身,不能亲自相陪。我安排了几个家人陪你到临安城中闲走,请不要怪罪。”
沈葆真说:“叔父礼数如此周到,我们相扰,心甚不安。”
蓝胖子唤出蓝池等几人,交待下去,沈葆真施礼,一行人出了蓝府。
蓝池虽是下人身份,可沈葆真年纪仿佛,两人相处不甚尴尬。蓝池把出不少银钱来,对着沈葆真说:“少官人,这是员外派下来的钱钞,招待您在城中使用,您想去那里玩耍,或者采买,或是吃酒,或是听曲,但讲不妨。若是今天花用不完,我家主人必定罚我”。
沈葆真听了吃惊,不喜反忧,暗唤管家来:“此行出门时候,我曾问过父亲,说不用给蓝家送去钱物,就这样花费人家的银钱吗?我心不安。”
“老爷必定自有道理,少主您自便。我看,既来之则安之,若不花用,倒显得尴尬,客随主便就是。”
沈葆真只得先依从了。由蓝池引着往热闹的地方走去。这一块地方,房屋都是青瓦铺就,门口宽敞,便是临安瓦子所在。看到一群人等,围坐一个茶摊,中间一个清瘦老者,声若洪钟,一手醒木,一手折扇,在那里说话。原是一个话本先生,讲着“宣和遗事”三十六天罡闹水泊的故事。沈葆真坐了一会,蓝池要了茶水,买了几份《朝报》【注1】分与众人闲看。
听了一会子,正说到黑旋风浔阳江初遇宋公明,借银子赌博。沈葆真回头问蓝池:“这赌博是个什么东西。”
“赌博多以银钱做戏,有品类多般,大抵就是两方押上赌注,赌一件事情的输赢,赢了的便把输了的银钱据为己有”。
“那么谁可以赌博?”
“只要有银钱下注的,不问身份,都可以赌博。”
“若是输了银子可以反悔吗?”
“自古赌场无父子,凭你是谁,进了赌场都要愿赌服输,这叫做赌得直。若是不赌直甚至作假骗钱时候,赌局就会被众赌客打翻,就是告到官府,也不能赢的。”
“哦,这么说来,我也可以去?”
“当然可以,只是现在未到正午,很多宝局未开,若是真想玩时,只有搏庄闲的馆子,略坐一坐。”
管家听了,在身后暗暗劝阻。沈葆真道:“你有所不知,我不愿空花用蓝家的银钱,既然赌博这勾当能够赢钱,我意欲赌场赢些银钱,自己花用,还要采买些礼物,送给蓝家。”
“啊也!少主,那赌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恐怕你赢钱不得,还被欺骗。”
话没说完,沈葆真大声对蓝池说道:“只你我并这个小厮前去赌博罢了,我这个管家,刚对我说,他年纪高大,走不得多路,已经倦了,还请你另安排几个人,带他到别处吃茶闲走罢了。”
“遵命。”蓝池照办了,把管家暗地里气的张口结舌,束手无策。
蓝池引着沈葆真和玳瑁儿,绕过瓦子,到一片喧闹屋子外面,约有几间相连。大白天的,里面也是灯光不透,各色人等把一张厚木方桌围得个水泄不通。各种叫嚷,捶打,一会鸦雀无声,一会又震耳欲聋。
沈葆真立在那里看究竟。宝局一个朝奉,坐在方桌正中,护着一个装着骰子的描金方盒,唤作宝盒,打开后按点数分庄闲,若是开了个庄家,就把押闲家的银钱都拢来,按赌注高低分给押庄家的赌客。然后把宝盒拿进身后密室,重新装了宝再端出来。为了显示宝局公平赌直,宝盒一旦装宝完毕,放在桌上,朝奉就不再碰它,自有赌客推选公信的一人来开宝。
且看这一回,朝奉装了宝盒,踱着方步出来,放在桌上,双手离开,两边赌客两眼放光,把各色银角子金锭子铜钿麻钱抛出。有犹豫再三,闭眼把最后一点赌注丢出去的。有在最后关头改主意的。也有意见不同,在那里争竞的。
赌客里面有个秃顶番僧,押了多次,赢多输少,不少人都跟着他下注,他把本钱塞进怀里,用赚的利钱赌。只见他并不因为手气旺盛就怠慢分毫,下注前都闭眼合仕,用藏语诵经,叽里咕噜一长串,然后开宝。因为人群跟着他押了大,对面押小的赌注不够等量,宝局自填补了差额。
等番僧念了经,挥了挥手,身边一个赌客走到宝盒边上,举手连呵三口气,喊一声“庄!”猛把宝盒揭开一看,却是个“闲”。众赌徒唉声叹气,满桌子银的铜的归入了宝局和对面押小的寥寥几人手里。
朝奉再去密室做了宝盒出来,面沉似水。番僧把脸凑过来,瞪圆了牛眼,仿佛能够看穿宝盒一般,然后捋着胸前念珠,掏出三颗元宝,胸有成竹,押在闲的一边。其余赌客纷纷仿效。换个赌客开宝,赫然却是个“庄”。众赌客骂娘不迭,当即就有输光了最后一把,愤然离去的,也有意犹未尽的在这里。
番僧大犯嗔戒,秃头到耳根红成一片。等朝奉做宝出来,他把佛珠硬攥在手里,单掌一立,围着赌桌绕了三圈,虔诚诵经。然后掏出全部银两,放在了“闲”。赌徒们又焕发了精神,喊道:“跟随大师!同气连枝!”把全部赌注一齐掏出,排在了番僧银两的后面。看到这个架势,没人敢押注在庄的那边,全是宝局的钱放在对家。朝奉眯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大师傅,我好心劝你,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番僧眯眼对着朝奉,哼哼狞笑,走到宝盒旁边,从袈裟里面掏出水牛也似裸臂,放在宝盒上一把掀开!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立在那里。众赌徒争先恐后地看到了一个庄!口里嘿一声,直接骂骂咧咧摔门而去。
朝奉淡然地微笑:“大师还是特心急了,小可确是一番好心。”说完把出一百文反他的过河钱。那番僧一跺脚,掩面而去。
赌坊里清净了很多,朝奉一样的平静如水,向左右两边相请赌客下场,风度翩翩。
这时候,一个宣州口音的少年公子下场了。他取出了一贯钱,放在了桌上。朝奉见有新人上桌,拱一拱手,进密室做了宝出来。也有些耐不住寂寞的赌客跟随,有庄有闲。沈葆真押了个闲,开宝之后,赢了。一贯变两贯。他留一贯继续作注,押了个庄。这回却输了,不赔不赚。就这样一手一手押下去,半个时辰,从开始的一贯钱,变成了一两银子,又从一两银子变成了二十两。
朝奉又到密室装宝,里面的掌柜的说道:“新人面子给过了,该收成了。”
朝奉出来,笑吟吟对着沈葆真说,“这一回放在庄家。”
沈葆真道,“遵命”。说完,把银钱都放到了庄家上面。
玳瑁儿凑过来:“主人,朝奉说得话怎能相信。他一定说反话。”
沈葆真道:“胡说,你没见刚才朝奉好心相劝番僧。何曾说过谎话?”
其他赌客却不尽然,一半把钱下在了闲家。
开宝来看,沈葆真赢了。赌客们啧啧称奇。
朝奉装宝,沈葆真推上全部赌注,还是放在庄家。开宝,又赢了。
再来时候,沈葆真根本不动庄家上的本钱和利钱。好像不是宝局要他来猜,而是他反倒命令了宝局一般。
有的赌客跟随,有的赌客却坚信这一次,宝局一定不会再做庄家了。开了宝来看,又是庄家。跟随押注的赌客欢声雷动,押在反面的懊悔不已。宝局的银钱掺在里面,已经输了过百。
朝奉进了密室,有些不大自然。掌柜的讽刺他,“才这么点进出你就慌了?这么多年风浪算是白经了。岂不闻我们这一行的祖训? 如欲取之,必先予之。以势押人,乱其方寸,而后赢钱。我们有几千两银子坐镇,怕什么?既是他有锐气,我却偏要硬碰硬。接下来,你给我连坐五把庄家。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合勇战。”
朝奉故意在密室里面耗上一阵,命人沏茶给众人喝,笑吟吟地出来。把宝盒放好。
多半人喝了茶,宝局里气氛有所缓和,赌客的心活泛起来。大多把赌注放在了闲家,只有沈葆真全然不为所动,对押在庄家的本利,动也不动。玳瑁儿又上来劝阻:“少主,哪有竟是日出不日落的道理,这么久下来,论理也该变一变了。您看是不是先把这些大注撤下来,换点小注押上一把闲家?若是这一把输了,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想什么?想多了没用。还是在这一边。”
……
接连五把,几乎所有赌客都一直跟着沈葆真下注,宝局输了总共上千两。沈葆真要是把全部本利押上,再赢一次,宝局当日就要关门歇业了。朝奉再进密室,双腿已经不听使唤,掌柜双睛赤红。朝奉颤巍巍问计,掌柜咬紧牙关,挤出三个字:“还押庄!”
朝奉出屋,笑容十分凄惨,把宝盒放在了桌上。
沈葆真把面前这座银钱的小山,全部本利,一股脑又推到了庄上。朝奉见了,好悬一把从椅子上瘫软下去,两脚哆嗦起来。
谁知,沈葆真笑了笑,又把这座钱山的一半,继续前推,留在了闲家。这样一来,其他赌客就看不懂了。说道,“两边下注,这不是白玩一把。又让我们怎么跟?”
有的人说,“还押庄。”有的说,“我看还是全押闲吧。”
开了宝盒,清算一下。沈葆真这一回,闲家下注略多于庄家,还回了宝局一百余两,再加上其他赌客的损失,宝局这一回恢复了些元气。可朝奉心中却彻底没了方寸,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做宝。
可巧这时候,沈葆真对他拱一拱手,说道:“侥幸侥幸,失陪了。”命小厮背着银子,离开了宝局。
蓝池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在一边看得如醉如痴,他凑上来问道:“您怎么知道他一只押庄家呢?”
“因为每押一次庄家,下一次还是庄家就越发不可能。所以我就赌他一直是庄。再说,若是早早输光了钱,不就免了你今天的责罚吗?”
天色不早,众人回了蓝府,沈葆真算下来,除了当天的本钱,还赢了六百两银子,他把蓝池给的当天本钱留下,另包了个二百两银子的红包,当做花红给蓝胖子做礼物,私下又给了蓝池等一干陪伴的家人共二十两零花。众人千恩万谢。
晚间吃饭时候,把银子献上来,又讲述一番经过,把蓝胖子惊呆了半晌,对沈葆真夸赞不已。
当晚,沈葆真回了房歇息。蓝胖子吩咐家人到跨院盯着,一旦沈葆真出屋子,立刻阻拦。自己铁青着脸,到了书房。
书房地上,早就跪定了两人,正是今天宝局的朝奉和掌柜。见了蓝胖子,不停请罪,说是今天宝局里输了钱。蓝胖子把沈葆真送他的二百两银子丢在地上,银子散落一地,说道:“你们看看这银子眼熟吗?” “看起来好像今天在赌桌上的银两。” “还算你眼没瞎!”
接着又叫蓝池,指着问道,“你们今天赌博时候,没认出他来?”
“当时紧着赌博,没留神。”
“真是一群废物!今天去赌博的年轻人,本是我的客人,自打出娘胎,从未上过赌桌。我本打算让蓝池过几天把他领到你们那里,让他好好地欠上一大笔赌债,再来求我帮助。让我拿他一个把柄,加以约束。他今天自己撞去,送上门了,本是天作之合。谁知一个嫩秧子,竟把你们杀了个人仰马翻。到头来人家赢了我的钱,还献给我做礼物,我还不能说破,那宝局其实就是我的产业。吃了哑巴亏,还要再欠人情。嘿,你们两个,要是给我三个月内赢不回来这个窟窿,就用你们的俸禄来还。滚吧!”
朝奉和掌柜屁滚尿流而去。蓝池说道:“员外,今天的事情,我也有错。”
“你有这个话,可见是有心的。我知道你做不得他游玩的主,在宝局现场也为难,人家一直赢钱,总不能硬拉开吧。我明天依然派下去常例银子,你必须给他花干净。做不到时候,加倍罚你!”
当晚,蓝胖子和夫人说起这件事,夫人说道,“你怪那些下人做什么?他们本不是这个小子的对手。今天这个经过我听了,那姓沈的后生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小小年纪,见财帛而不变色,又有见识,又镇得住心魔,十分少见。若是这条路走不通,你就不想想别的法子吗?”
“别的法子……”蓝胖子喃喃自语,思索起来。
过了几天的晚上,月亮十分皎洁,蓝胖子吩咐在亭子里摆宴席,相请沈葆真。这座亭子下面是一个小池塘,唤作沐星池,周遭种满了桂树,上面挂起灯笼。这一回在室外吃完饭,蓝氏夫妇二人和沈葆真离得更近些,那花雕美酒已经是宴席上的必备之物了。
酒过三巡,几人开始赏月。蓝胖子对家人说道,“唤她们来。”
一会,来了三位妙龄少女,手拿丝竹乐器,象牙拍板,到了宴前深深万福。一个个举止端庄,秀眉檀口。几人合奏一曲《水调歌头》,其中个子最高的少女,停下了琵琶,缓缓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
高声轻纵,倏然浮空,恐惊夜半仙人,又低吟婉转,送天籁入耳,驱散寂寥,妙到巅毫。
唱罢,蓝胖子温言道:“我儿过来。”
高个子少女落落大方走到近前。蓝胖子指着她对沈葆真说道,“这是我的养女,闺名叫做如莺的。胡乱学过几年音律,难免贻笑方家。平时外人来时,我是不让她出来的。”
沈葆真听到养女二子,慌忙起身施礼,说道:“不知姐姐身份,多有慢待。”
如莺少女微笑,对沈葆真福了一福。
蓝胖子呼唤她给沈葆真筛酒,说道:“如莺我儿,这是你沈家葆真哥哥,他父亲是我多年至交。别看他今年十六岁,只长你两年,已经是有了功名的人,你就称呼她哥哥不妨。这些天他就住在家里跨院,你有什么诗书上不明白的地方,正好请教。”
如莺筛了一钟女儿红,递给沈葆真。沈葆真羞涩地接过,一饮而尽,喝得急了,咳嗽起来。看得如莺掩口直笑。
又过了一会,已近定更天,大家散了。沈葆真眼睛偷偷瞟向如莺,发现如莺也在看他,四目相视,忙避了开来。
晚上沈葆真回到屋内,身上轻飘飘的,还在回忆刚才如莺的一颦一笑。
过了一会,有些口渴,出了屋门来喊玳瑁儿沏茶。谁知无人理睬,倒有一个婢女听见了,答应一声,说是就去伺候。
稍等了片刻,婢女端着一个茶台,上面放着银炭小炉,有一只盛着雨水的瓦罐,进了沈葆真的房间。低着头在那里烧火烹茶。
沈葆真看着这个姑娘依稀面熟,也不好意思说话。等银炭炉子煮上了雨水,龙井茶叶也填入了茶壶,姑娘抬头一笑,赫然便是如莺。
沈葆真惊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折扇跌落在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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