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很多年以后,你以为它已经过去了,其实没有。当我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一点上,其它的记忆无法覆盖它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天空是灰色的,再绚丽的云彩也只是点缀。
前天,我就是怀着这样一份心情,独自躺在病床上打针。
一般情况下,我不愿和陌生人主动交流。即使是在喧闹的人群里,我也能边看边让自己走神,躲进那间谁也看不见的属于自己的小屋里,静静地呆一会。
正是探视的时间。病房里陆续走了几个人,又来了几个。各自说着我掺不进去又听得似懂非懂的话。
没有人探访我。他们不知道。我是最怕麻烦的一个人。和亲人说了他们会以为事情很严重,会过来看。其他熟人知道了有的可能会无动于衷,有的会出于礼貌问候一下,有的会借机还一份人情。但我还是翻了翻通讯录,给不在这之列的一位遥远的朋友发了一条消息。我确保我说话的语气和这个空间距离使以上的种种情况都不会发生。
其实那时我很想说话。和一个聊得上来的人说说话。然而人们都在干着比聊天更重要的事。此刻我却只能动动脑子想想而已。这样想着眼泪忽然下来了。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制造寂寞和孤独的高手。
小慧和妈妈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医生给她打上吊瓶,把一个空的药盒固定在她小手掌上。小女孩低头拨弄着固定盒子的胶带,有一块翘起了一个头,她大声喊她妈妈。
她的妈妈在做皮试,看样子也要打针。她应声过来安慰女孩没关系没事。我这才注意母子俩。
女孩十岁左右,看上去智力有点问题。眼神有点呆滞,两片嘴唇一直合不拢,下唇有点兜。瘦瘦的,皮肤很白,简单的短发。母亲是一个面露沧桑身体健壮的中年妇人,母女俩的对话出奇地柔和。她给女儿擦了擦鼻涕,女儿即刻笑着说谢谢!接下来母亲给孩子倒水盖被子,每个小小的举动都能换来一声谢谢。
等到那位母亲坐下来 ,我忍不住和她打招呼:孩子真有礼貌!感冒了,把我也折腾出火了……她说。孩子先天性疾病,染色体异常。抵抗力很差。经常生病,也许打针打多了,换瓶,起针孩子都会了。女孩专心的看着自己的吊瓶又抬头看看我的吊瓶。每个吊瓶快打完了的时候她就喊她妈妈。
他们家原是黑龙江。孩子爸爸族籍山东,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合家就搬回来了。孩子的爸爸是一位木工,以前在家做家具卖。两人都很实在,活很多,从下料到制作、喷漆,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她活急,有时干到下半夜。这个闺女出生时仅仅六个月,剖腹产,出生后在保温箱里养着,出院回家没几天又感冒,当时情况很危急,别人劝她们放弃,但两人不舍得,连夜花一千多元雇车赶到齐齐哈尔,孩子又在保温箱里住了一星期,那时每天四百八,要搁现在得一千多……
对不起,闺女,没照顾好你……她这样絮絮说着的时候,不忘和边上的女儿交流几句,孩子就很柔顺地,撒娇地搂一下母亲的脖子,说一声谢谢妈妈!
“这孩子才粘人呢!背个英语给阿姨听听吧。”于是孩子就背那些简单的词句给我听。
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都挺好的。这个妈妈说,有欺负她的,老师就罚他扫地一星期。有两个同学对她特别好,她就回家对她说,妈妈你也给她们买点好吃的,她们对我那么好。她懂得。
那一天,女孩说了很多谢谢,对医生,对她妈妈,还有我们这些人。她的声音很可爱。
“你常陪她说说话有好处的。”我说。
她的细腻让孩子很有安全感,孩子和她的互动交流很正常,搂着妈妈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 她象一个受伤的温柔的羔羊。她的妈妈,给了这个不完美的生命一个完美的世界。那一刻,我真希望她生命中遇到的所有的人都能保护她,给予她帮助。
我摔过很多次。这一次是最厉害的。以前每次都是自己站起来,看看磕破的膝盖,胳膊肘,站起来继续走,即使有人别倒我也不在意。当然还有一次是自己撒手故意让车子冲下去的。现在我庆幸自己在冲向那辆车的瞬间,及时做出了摔在了路边石上的决定。
也许,天使是一直在身边的。孩子,受伤害的时候不要哭。可能是天使正好累了,打了一个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