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卓文君《白头吟》
后来,当那最初也是最清澈的感情穿越高山清泉,飘过海角天涯,踏着轻盈而又隐忍的步伐,漫过汹涌的人潮向我奔来,没有千言万语诉尽衷肠,没有泣涕如雨悲春伤秋,只是轻轻的一句:“这些年,你好吗?”
好像在故事开始的地方,绽放出一片笑靥,璀璨夺目,温暖了我的世界。
第一次见到姜晓鱼是在我16岁那年。
时隔十年,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澄澈蔚蓝的天空,喧嚣烂漫的校园,青涩干净的少年,天高云淡,落叶纷纷。那幅画面,朴素而又绚丽,简洁而又绵长,深深地印刻在我脑海中,在我心上,在我漫长岁月的冷漠与孤寂上。
还有那个长发飘飘,神色淡然的女孩。
那年我高一,告别孩童时代的肆意玩耍打闹,走向埋头书本苦读的高中时代,语数外,理化生,公式,单词,自习,将占据我未来三年生活的全部,为了一个叫做高考的东西,她残忍地决定着中国数以万计学子的未来前程,给人以希望,也将人拉入绝望的深渊。
我就读的高中是林晋市实验中学,是全省排名第二的高中,人才济济,压力重重。我从一个小县城来到这里,花掉了家中许多积蓄。我一直把这看作是自己与林晋的缘分,与姜晓鱼的缘分。没有妈妈毅然的决定,就不会有接下来风轻云淡的痴缠十年,那么心痛,又那么温暖。就像冬日暖阳,肆意地批洒在身上,无从挣脱。
本来爸爸说在老家县城随便上个普通高中就好,努力三年,能考上大学也好,大专也好,家里供养,考不上就回家跟大伯一起做生意,结婚生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但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命运之手会将怎样一颗石子掷到你身上。在我决定听从父母之言时,一个失联多年的亲戚红光满面志满意得地回来,带着他口中所谓巨大的财富和高贵的地位。后来得知,他只是靠浑水摸鱼的投机挣了一小笔钱,算是个小康之家,但比我们家还是有本事得多。某次吃饭时聊到我的学业,他告诉妈妈有一个到林晋市实验中学读高中的机会,只要花两万块钱就能把我弄进去。不知道他什么门道,反正一副胸有成竹信心爆棚的神气。
两万块钱对于我这样的家庭是一笔庞大的支出,爸爸种田,妈妈摆摊卖水果,起早贪黑,勉强养家糊口而已。爸爸自然是讪笑着连连摆手说不了,掏不起。我低垂着眼睛,心中一片茫然,我只是一个农村的穷学生,没有什么高尚的见解。林实只是一个渴望而不可及的梦。
妈妈却沉默了,她详细地问了那人许多问题,比如渠道是否正当可靠,进什么样的班级,高考时是不是和其他本地学生完全一样的,等等。还留了一张名片。
我知道妈妈心里的想法。她小学毕业后辍学养家,辛劳半生。我看过她至今还保存得整洁簇新的一本小学语文课本,清秀的字迹,工整的笔记,看得出来主人一定是个优秀好学的孩子。也时常在岁月疲惫的缝隙里看到她幽幽地抚摸着书的封皮,好像在感慨贫穷的人生将她推到了一个落寞灰暗无边的世界里,连遗憾都显得那么苍白。
所以妈妈希望她的悲剧永远不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她常常告诉我要勤奋好学,考好成绩,上好大学,有所作为,用一种悲凉又无奈的语气,轻柔地,淡淡地倾诉着。如若自己无力改变现状,也只能屈从于现实的残忍。但现在上天伸出了一条若隐若现的橄榄枝,她一定很想牢牢地抓住,把我送到一个能展翅高飞的平台上。
爸妈的一阵激烈争吵换来我到林实读高中的机会。爸爸也不是个说一不二的强势之人,最终他还是向妈妈妥协了。也或许是在心里最深处,他也存在着像妈妈一样的遐想,盼我能出人头地。他们苦一些又算什么呢。家里咬牙拿出了宝贵的两万块钱为我办了入学手续,又交了五千元学费。幸运的是爸在林晋有一个关系还不错的远房亲戚,这样一来住的问题就解决了,正好省掉一笔住宿费。
9月6日,入学第一天。天蓝风清,阳光明媚,秋日的城市街道干净,古老的青砖瓦房在岁月凌厉的印痕里明明灭灭,林立的高楼大厦描绘出繁华的浓烈绚烂。经过一个小时摇摇晃晃的公车之途,我来到这所传说中以优雅古典著称的百年老校。林晋市实验中学七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挺立在校门口,述说着苍老的历史与辉煌的今朝。踏入校园,两排金黄色的梧桐树在干爽的秋风中娉婷而立,清雅大气,满地缤纷的落叶美丽得几乎让我挪不开脚步。
抬头仰望天空,呼吸着校园里清新的空气,我几乎要忘了肩上沉重的负担,忘却了家人殷殷的期盼,沉醉在这幅灿烂的校园秋景中。
在此之后很多年,午夜梦回时,在那些吞云吐雾的繁杂沉闷时光里,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里的一切。阳光,空气,大树,教学楼,还有青葱年华里微笑的少年。
尽管已物是人非。
我先来到教务室找老师报道,那是一个温婉秀丽的女子,眼里的笑容似乎能融化所有人的冰冷。她看了看我的初中学生证,递给我一支圆珠笔和一大堆表格。填完后笑语盈盈地告诉我去德理楼305班报道。
高05班,是我被分到的班级。
这所学校并没有其他重点高中那种压抑沉闷的学习氛围,而是宽松,随意,自由,开放。一个班也只有37个人而已。我背着从小学开始就用着的破旧磨白的大书包,踏入宽敞明亮的教室,看到崭新的书桌,想起小学初中时班里那些破烂得摇摇欲坠的木制书桌,一种自卑心酸之情涌上心来。还有那些城市里的孩子,他们穿着光鲜亮丽的时髦服装,举止得体,谈吐大方,比起来我多像那只笨拙灰暗的丑小鸭。
坐在第一排的男孩看到了我,热情地打着招呼:“你好!你是新生报到的吗?”
我茫然地看看他,机械地点了点头。
“名字?我查一查名单。”
“莫韬。”
他认真地翻着学生名册,在印有我名字的那一栏停下来,抬起头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映衬着洁白的牙齿:“找到了!你的座位在第五排靠窗的位置。欢迎新同学!”
然后他扭过头去,朝着那一堆正在对郭敬明的新书展开沸沸扬扬大讨论的少男少女们喊了一声:“停一会,大家欢迎新同学莫韬!”
于是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却让我更不安。
那天我穿了一件爸爸结婚时穿过的白衬衣,洗了无数遍,已有些泛黄,褶皱。下身是一条普通的蓝色牛仔裤,质量僵硬,穿着很不舒服。但对我这样的家庭,也只能买得起这样的衣服了。爸妈省吃俭用可不是为了让我穿衣打扮的。
但是我却在那些女孩的眼里看到一丝光芒,一种欣赏,有些羞涩,有些惊喜,仿佛看到什么美轮美奂的事物。
那时我并不懂这些少年情怀,只觉得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城里的女孩看到我这一个乡下孩子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后来,很多女人都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你不知道自己真的很英俊很有气质吗?即使是穿着最朴素的衣服,你也会让女孩感到心动不已。”
我只是微微一笑。
帅与不帅又有什么所谓呢。在我心上的那个人,她的一颦一笑,才是我最璀璨的珍宝。如果她觉得我丑陋不堪,那我便毫无价值。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做什么好。耳边隐隐传来女孩兴奋的小声嘀咕:“你们看,这个男生好帅好高哦!”
我低垂着眼睑,准备越过这一片不属于我的小天地,直接走向自己的座位。
这时已经有一个可爱微胖的女孩向我伸出白嫩的右手,笑靥如花:“莫韬你好,我叫李珊珊,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在我们乡下,一个男孩和女孩握手,足以让街坊邻居议论一礼拜。但在大城市,就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桩,就像一阵微风,一片落叶,那么自然。
我伸出手,匆匆碰了碰她的手,生硬地挤出“你好”二字。
小孩子总是单纯善良的,很快我就被人流包围。大家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嘘寒问暖,扯长话短,问我从哪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在那一瞬间也被这热情快乐的气氛所感染,羞涩地微笑着,回答他们的问题,继续承受女孩眼中若隐若现的小光芒。
这时教室里走进来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眉目清秀,神色淡然,唇红齿白,穿一件卡其色风衣,牛仔裤,RAPIDO鞋,背着PRADA黑色帆布双肩包。当然,这些品牌对那时的我自然如同外星语一般。十年以后,我对这些名牌如数家珍,也知道那件风衣的品牌叫做BURBERRY,价格在当时接近五位数。
彼时的我,已经穿着BURBERRY风衣,GIORGE ARMANY西装,带着百达翡丽的手表,神色匆匆,投入一场又一场商务会议中,没有止境。
而那个纤瘦的女孩,却一直只是在我刻骨的思念中,在我的世界之外,唯有年少牵挂相伴左右。那沧海桑田的风花雪月,风霜雨雪,已消逝在漫漫人生长河中,余下一声嗟叹,掩埋在满地落樱缤纷中。
女孩和第一排的男生简单地报了道,然后便走向自己的座位。好像这些热闹喧嚣的少年聚会,都被她置身事外。
我看到她坐在第五排靠窗座位旁边,心里暗暗惊讶着,竟然是我的同桌。
人群因她的冷漠稍有停滞,但很快便恢复到比之前更热烈的高谈阔论中。
等到班主任进门,大家才消停下来,各回各位,等老师发话。
我也走向我的座位,女孩很有礼貌地站起来,对我微笑了一下。
“你好,我叫姜晓鱼,是你的同桌。”悦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然后她拿出来一个精美的笔记本,打开扉页,我看到三个秀气的楷体字,像蔷薇那么芬芳,那么美艳地飘扬在苍白的纸页上,好像还带着春天盎然的气息。
我又露出那种局促羞涩的笑:“我叫莫韬。莫须有的莫,韬光养晦的韬。”虽然家里穷,教育水平差,但为了应付考试我还是背过几个高深的成语,此刻终于觉得派上了用场,显得我不是那么寒酸。
“很好听的名字噢,还很有深意,不像我的这么肤浅。”
我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睛望向她,她淡漠的外表下友善的色彩在眼睛里跳跃着,飞扬着,带着一丝顽皮和调侃的轻笑,化解了我的尴尬。
我也笑了,这么久以来,紧绷着的弦,忐忑的心情,放松了些。这不是虚假的笑,也不是生硬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后来我渐渐知道了,这个女孩外冷内热,有人说她高傲,说她眼高于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她的善良,可爱。她只是不善表达而已。只是慢热。
很久之后我想,那时心里的那份悸动与懵懂,大概就是一种叫做“一见钟情”的东西。
Love at the first sight。
好久不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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