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教授迈克尔·桑德尔的《公正课》曾经红极一时。在他的课堂上有一个场景很有意思:他问讲台下的数百名学生,请诚实地说,你们更喜欢看《辛普森一家》(在美国播出了近三十年的一部动画情景喜剧)还是《哈姆雷特》?
绝大多数人都投票给了《辛普森一家》。没错,常青藤的精英学子们更愿意看搞笑动画片,而不是莎士比亚戏剧。
桑德尔教授继续追问,那么,你们认为看《辛普森一家》和欣赏莎士比亚,哪一种是更高级的快乐?换句话说,假如你要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三十年,请问你更愿意带着《辛普森一家》还是《莎士比亚全集》?
在短暂的沉默后,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莎士比亚全集》。
这个小实验耐人寻味。它至少说明了两点:
第一,一个人的兴趣、喜好和口味并不是单一的。即使是顶尖学校的优等生,Ta也可能同时喜欢着极通俗和极高雅的东西。而选择什么,取决于Ta当下所处的情境,也意味着Ta的精神世界存在着不同的发展可能。
第二,人的天性是好逸恶劳的。相比深层的愉悦,人更倾向于追求即时的享受和浅薄的娱乐。即使是人群中的优秀个体,Ta的本能也是选择不动脑筋的放松和消遣。在这个实验里,桑德尔没有举出低俗的选项——而事实上,大众娱乐里还有更多猎奇、刺激的选择。
是的,这很正常。有些人愿意读《哈姆雷特》,有些人愿意看《辛普森一家》,有些人喜欢玩王者农药,有些人爱刷娱乐新闻,还有人沉迷于男主角暴力杀戮或女主角清凉无限的影片……
不乏有人会在娱乐太多之后,忽然产生了愧疚感,拾起一本大部头的书来读。也有人会在一段时间的高压工作之后,彻底放松两天,刷美剧英剧日剧韩剧刷到天昏地暗。
每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点,选择不同的信息来源和娱乐消遣。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都是出于每个人的自由选择。这些选择虽有高下之别,却无对错之分。但是,但是当我们联网,这一切开始慢慢发生变化。网络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日益增长,我们的选择还是自由的吗?我们会不会越来越身不由己?
海量娱乐和海量信息
据说当年看《霍元甲》、《射雕英雄传》,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奇景。但凡有电视机的家庭,响着的都是同一个声音。当时,一部电视剧或许让人如痴如醉,但看完了也就没了,该干嘛还干嘛去。
今天不同了。海量的娱乐被创造出来,同一类别、同一层次、同一品质的东西无穷无尽。想看霍元甲吗?这里还有李元甲、张元甲、王元甲、赵元甲……100部够吗?想玩游戏吗?这里有王者荣耀、英雄联盟、炉石传说、梦幻西游、守望先锋、穿越火线……50年也玩不完的。
什么是海量娱乐?海量就是:单一一种娱乐就足以耗尽生命。这其实是种愉快的无期徒刑。
那么,海量信息呢?海量信息总是好的吧,可以让我们知道更多东西。
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我们忘了一个限定条件:我们用于吸收信息的时间是有限的。
过去我们习惯从出版物中获取信息,专业编辑们先期帮我们进行了筛选、淘漉。今天,面对海量信息,我们自己当起了自己的编辑,每天在成千上万条信息中海选。
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阅读速度和过滤能力都远远比不上专业编辑。于是,我们常常在连读了N条劣质、重复的信息之后,捧着一篇好文章如获至宝。
联网之后,我们真的能用更短的时间,读到更多更好的内容吗?
贴心的推荐和隐秘的刺激
网络正在变得越来越聪明。我在京东上搜索“空气净化器”,之后每天都能看到闪烁的广告框里有各式各样的净化器。我在豆瓣FM、网易云音乐上听一首歌,之后它们就会告诉我:你可能还喜欢听哪些歌。我在当当上买一本书,页面立即显示:下面这些书你也可能感兴趣。
这些都是好事,让我的生活更加便利。但是,如果我的所有信息来源都是如此,彻底习惯了被推荐、被引导,那么,这就变成了一件令人恐惧的事。
时至今日,今日头条的成功已毋庸置疑,日活用户超过2亿,日均使用时长超过70分钟。它首创了基于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内容分发方式。它通过用户的点击和阅读,记录用户的喜好,再通过算法,对内容进行精准推送。
每个人的今日头条都是不一样的。你喜欢娱乐八卦,它就喂给你娱乐八卦;你喜欢爆笑段子,它就喂给你爆笑段子;你喜欢养生秘诀,它就喂给你养生秘诀;你喜欢愤青仇日,它就喂给你愤青仇日……它就是个痒痒挠,你哪里痒,它就挠哪里。用久了,你甚至不需要告诉它往左往右往上往下,因为它比你更精确地知道你究竟是哪儿痒了。
想来,和珅伺候乾隆,也不过如此。虽有奸臣在侧,幸而乾隆的业余爱好也不过就是游游江南、修修园子,坐在三希堂里盖盖戳子。不敢想,如果他的爱好是卑劣凶残之事呢?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里说:
人们在那些高雅的兴趣上各有不同,但是在原始本能的兴趣上却都是一样的。
假如不够谨慎的话,联网就是日复一日在我们最原始本能的兴趣上,给予隐秘的刺激。我们也许正在浇灌那个最卑下、最浅薄、最偏执的自我,而那个有着无限可能的自我却在日渐萎缩、遁逃、消失。
拥抱虚拟和屏蔽现实
算法给了我们一个选择:我们可以在基于原始本能的喜好中耗尽所有时间。
算法本身是中性的,对我们而言却是邪恶的诱惑,因为它给的选项轻松、惬意,恰好契合了我们的惰性。当我们臣服于这个诱惑,我们的认知就此定型,不太会有走出牢笼的可能。而之后,就只剩下在这个绚丽的笼子里醉生梦死。
如此,我们就被封闭、锁死了吗?
还没有。虽然我们和算法一起,建造了一个同质化的虚拟世界,但是,我们还不得不去面对一个多样化的现实世界。现实世界里有不同类型的人,有超出我们认知范围的事。这些都刺激着我们去打破内心的局限。
可是,如果我们的虚拟世界已经真实化,而现实世界已经虚拟化呢?如果我们已经无法适应现实世界里的信息交换和感情交流呢?
有多少人走进任何一个空间,第一件事就是连接WiFi?有多少人和亲人、朋友坐在一起,却自顾自埋头划着手机?有多少人在虚拟世界里滔滔不绝,却在现实世界里一言不发?
网络好似把那些和我们拥有相同爱好、持有相同观点的人拉近了。可是,它也帮我们屏蔽了现实世界,屏蔽了现实世界里那些和我们爱好不同、观点不同的人,屏蔽了我们发展自我、修正自我的许多可能性。
网络给了我们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但同时也诱导我们走入一条小径:小径虽花香满溢,却越走越狭窄。
所以,联网让我们更愚蠢、更封闭吗?
存在这种可能。
如果我们无意识地任由网络引导我们,那么,我们就会被偷走所有时间,耗尽全部生命;我们就会被奸臣所哄骗、麻痹,发展出内心最邪恶的部分;我们就会走上那条舒适却狭窄的小路,变得更愚蠢、更封闭而不自知。
反之,如果我们有所警惕,那我们就是网络的主人。
我们将自主选择,从网络中获得更多的便利、更迅捷的资讯、更高雅的娱乐、更深刻的思想……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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