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上大学时,我确实是一个很用功的学生,早上8:30上课,我六点钟准时起床,先去爬校园后的那座山,锻炼三十分钟左右,再去操场跑一圈,然后就在操场一角坐下来背一小时的书,第一学期结束,那本外贸口语书都快被我倒背如流了;晚自习我也是坚持每晚必去,每天上课、读书的时间都在16小时以上。用我们老师的话说,我是一个用功的近乎可怕的学生。
晚自习我喜欢去图书馆后面的那间能容300多人的大阶梯教室,因为太空荡和冷清,所以去那里的学生往往因耐不住那份沉寂没多久就撤了;而我喜欢那里的安静,还有,那间教室的电源是独立出来的,一到晚上十点,全校园宿舍和教室的灯都熄的时候,只有这间唯一的教室还可以亮灯,所以,若借到自己喜欢的书,有时我会独自一人在那里通宵达旦。
一个冬日的晚上,风吹的大了点,我窝在阶梯教室的一个角落里读着英文版的《蝴蝶夫人》,渐渐地就忘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个很轻细的东北腔的声音对我说: 快十点了,宿舍要关门了,你还不回去吗?我这才将眼睛拔出书本,抬起头来,一个个子不高、五官很清秀的男生正望着我。我站起来,朝周围环视一番,偌大的空间,只剩了我们两人,我搓了搓手,跺了跺有点麻木的双脚:“太冷了!是该回去了!”说完,抱起书本我就往外冲。“我送你回宿舍吧!”他在后面追问。“不用,我自己能回。再见!”天很黑了,冬日的海风有些凌冽,我边跑边回头,他矗立在我身后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后来就成了一个墨点……
第二天、第三天……第五天……以后再去晚自习的时候,他都会在我出现不久就跟着出现,然后对我笑笑,也不说话,隔着几排座位在我身后坐下来,我留意了一下,发现往往晚上八点后整个教室就只剩下我们两人在各自为政;后来,在看书看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他会隔着几排座位的距离对我说:你不累吗?休息一下吧!然后,我们会安静地聊会天,他聊他的家乡(瓦房店—离大连不远的一个小镇)、他的家庭(父母是下岗工人,他还有个弟,兄弟俩读书都很用功,家庭亲情浓郁)、他的理想(他学会计专业,高我一届,当时在自考律师本科,每次报四科过四科,成绩都在八十分以上,他预计两年内毕业,然后往律师方向发展);我就同他聊我的家乡,我的家庭,我的理想。我在说的时候,他会不时地问我一些诸如此类的问题:你会骑马吗?新疆是不是到处都是大片的草原,成群的牛羊?你们住在帐篷里,吃饭不用筷子,找个人聊天骑马走一天还看不到一个人影?你们那里是不是没有邮局没有银行,你们的钱都是放在土炕里?你们那里不通电话,借风喊话能传几十里?你们炕的饼,是不是硬得像石头,可以吃,也可以当坐垫?你们那里的人是不是很野蛮?看他问的越来越幼稚、越来越离谱,我以为他逗我玩,我就顺口答道:是啊!新疆地广人稀,往往几十里无人烟,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我从新疆到大连,就是骑马来的,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他就吃惊地问:真的?我说:当然是假的!你问的这些问题要多蠢有多蠢!
后来我才知道,当地大部分人是真的以为新疆还是一个远古的未开化的地方,他没有跟我开玩笑;就连我们的两位学识渊博的年轻的老师(一位是泛读老师—高美意,善良而热忱;一位是精读老师—叶晓英—我们喜欢称她小夜莺,课上的棒极了!)还问我们在家里是不是两三年都不冲一次凉!那时候我才觉得作为一个新疆人,我不知道拿什么作为家乡值得骄傲一番的资本,连中国人自己都不了解新疆,更何谈让世界来了解新疆?
我对他说:新疆很美,有机会你应当自己去看看,你就知道,你对中国地理常识的了解是多么肤浅!你问的问题有多么可笑!
他以为我生气了,拼命向我致歉,再到后来,他认真地看了些关于介绍新疆风土人情方面的书,才终于认识到“我们的生活环境和现代化的发展程度和他们没什么大的区别,我们的思想认识、文化素养、生活水平和他们一样,我们都是现代人”的这一真理。
后来,并没有特别约定,也没刻意做出什么安排,但我们不期而遇的次数却明显多起来:去锅炉房打开水会碰到他,他会把他排在前面的的位置让给我,他自己再走到长长的队伍后面重新排队;去饭堂吃饭会碰到他,他让我在某张餐桌前坐下等他,他在分流几处的几千人的队伍中竟能很快满载而归、脱身出来;傍晚在操场散步会碰到他,早上晨练会碰到他,在校园浓荫如伞的某处小亭坐坐也会碰到他……我们一次次淡淡地相遇着,也一次次淡淡地说再见,就像天边淡淡飘过的云彩,彼此没有过深深的牵挂,没有过切切的想念,甚至连一次约定的相见都没有,宁静的几乎不带任何色彩。
他早我一年毕业,临走,他问我:喜欢大连吗?愿意留在大连吗?
我答:喜欢大连也好,不喜欢大连也好,这生,我都要去南方看看。
他说:我生在大连、长在大连,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我答:我能理解,我也从没想过一定要在哪里安顿下来,我喜欢走走看看。
他没再说什么,走的时候背影有点伤感。
我也依旧过着自己平淡如水的日子,并期待着某一天自己羽翼丰满的时候可以往更高更高的的高处飞。
现在想想,当年20出头的我们真是太年轻了,人生都那么苍白和脆弱,以至我们根本拿不出足够的勇气和胆量说出我们心中的爱或不爱。
但人生,也因了那份稚嫩的情怀而多彩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