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木梓缘从深夜惊醒,全身冷汗。这个不是她的本意,这只是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而已,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就算如今生活过得非常好,但是这个身体还是在午夜惊醒。由此可知,当初的那个女孩儿,每天过得是什么样子的生活。也难怪,会选择一个木偶替生。
木梓缘揉揉头,已经不打算再睡了,她要做早班飞机,回到家乡,将父母接到身边。
尽管早上天没亮就出发,但是一路转车换乘,回到那个静谧的小城镇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
木梓缘拉着行李箱,顺着道路,踩着金黄的银杏叶,一路走到一个一幢有些破旧的居民楼前停下脚步。
楼下的小卖部前,几个大妈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纷纷用探究的眼光打量着木梓缘,纷纷交头接耳。
“这谁家姑娘啊,怎么不太认识。“
“你忘了,这就是那个兰伯家的。”
“喔,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兰欢啊,啧啧,还以为没脸回来了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知廉耻了。”
“来来来,让开。“小卖部胖胖的老板娘顶着一头卷,端着一盆脏水,直接泼了木梓缘一身。
于是木梓缘最终湿漉漉的,头发上满是面条和黄黄白白的油脂,在一堆鄙夷的目光中走进小楼里。
楼道很黑,上面贴满了白底黑字的小广告,灯光极暗,地上有不明的水渍,昏昏暗暗的角落里,不时有拖着长长尾巴的老鼠窜过。
自家的门没有关严,灯光透过缝隙洒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话语。
“都跟你说了,不要理会那些人,你偏不听,听了回来又自己难受。”兰爸爸将纸巾递给兰妈妈。
“她们说的太难听了,要不是她们欢欢怎么在外面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兰妈妈哭得眼睛鼻子通红。
“唉,谁让欢欢遇到那样的事情。”兰爸爸叹了一口气。
“你也嫌弃她了,我告诉你,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
“你这人,哎呀,她也是我孩子,我哪儿是嫌弃她。”
“我每天都想着呀,总想着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呀。“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兰妈妈低声抽泣。
木梓缘在外面听了很久,最终敲了敲门。
”爸,妈,我回来了。“
屋里的人愣了半天,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木梓缘。
“欢欢,你回来了,我没看花眼吧。”妈妈惊喜的小跑过来接过行李箱,“哎呀你身上怎么全湿了,怎么这么脏。哎呀,快去洗澡。她爸,快去把浴室暖灯和热水准备好。“
“你回来做什么。”爸爸竖着眉头。
兰妈妈一瞪眼,一把把木梓缘拉到身后护着,“欢欢好不容易回来,你这是做什么。快去放热水。“
木梓缘以前只是一只木偶,本来以兰欢的身份回来还有些忐忑,担心被两个老人识破,可现在的情形让她松了一口气。两个老人早被喜悦充满,根本没有一点探究的意思。
二、
洗完澡,兰妈妈就在桌前准备了热气腾腾的面条,带着一脸笑容,看着木梓缘吃,只是偶尔转过头,擦擦眼角的泪花。木梓缘不知道说什么,就沉默着吃着面条,感觉眼眶微微发热,想要哭,心里的刚来到人世的惴惴不安,漂荡无措,都不见了,原来这就是亲人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木先生的创造之恩,不是其他木偶伙伴的同源之情。
看着木梓缘将满满一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兰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欢欢,你爸的话别往心里去,他也是很护着你的。就前几天,听见几个小年轻说闲话,差点就动手了,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妈妈知道你是回来看我们的,你看我们都挺好的,你不要担心,在外面要好好的。”
兰妈妈别过头,声音带着哭腔,眼里浓浓的不舍,“我刚跟你爸爸想过了,你明天就走吧,还是觉得你在外面比较好,在外面过得舒心些,外面的人不知道你的过去。你今天能回来,妈妈真的很高兴。多打打电话,我们知道你过得好就行。”
木梓缘看着老泪纵横地兰妈妈,想到那个一脸严肃,但是一直在默默护着自己女儿的兰爸爸,木梓缘心情很复杂,她知道这样的关心不属于自己,这是属于兰欢,那个在木偶小镇里的灵魂。
“妈妈,我这次回来是想将你和爸爸接到苏州去住,这些年攒钱买了套房子,小区很安静,也有很多老人去散步遛狗,要不,我们也养一只小狗,好不好。“
木梓缘不是很擅长这样的场面,一段话说的磕磕巴巴,毫无逻辑,像个蹩脚的演员,但是还是将兰妈妈感动地稀里哗啦。
“在外面的大城市要花很多钱的,我和你爸不会给你带去麻烦吗?”
“不会不会,我偷偷告诉你我有多少钱好不好?”
“你这孩子,还学会打趣我了,我这就去和你爸商量,咱们把这个房子卖了,和你一起走。”
木梓缘来到自己的房间,整个房间是米蓝色和米白的色调,很温柔,木梓缘在书桌上坐着,上面有几份几年前的报纸,还有一个笔记本。几份报纸都报道了同一件事情,几年前一个女生下班回家途中遇到性侵,女生为了保命,没有采取任何抵抗措施,任人欺凌。等几个月该男子落网后,这个女生走上法庭,将整个事情说了出来。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思想有些守旧的小镇掀起轩然大波,这个受到伤害的女孩子,没有得到安慰和同情,一大波的嘲讽后鄙夷袭来。
“我要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就那把刀跟那坏人同归于尽了,怎么还有脸活着。“
“就是就是,朱伯家那小子当时就在阳台上看到了,说是一点都没有反抗,还很愿意的样子,天生当婊子的料。”
“人如其名嘛,她的名字就带着一股子骚气。”
木梓缘翻开兰欢的日记本,一页页的静静看着,刚开始几页应该还是刚刚工作的时候,文字都带着朝气和欢快扑来。
“是的,今天开始做一个上班族,流自己的汗,挣自己的钱。“
“啊哈,新来的同事好帅,好迷人,他还跟我要电话号码了,害羞。”
“今天发工资了,好开心,明天要去给爸爸妈妈买衣服。“
再翻过几页,中间又被撕碎的残余,有笔在上面狠狠划过,留下疼痛的痕迹。
“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做错了什么要得到这样的对待,他拿着刀,我很害怕,要是我出事了我爸妈要怎么办,我不能让他们孤独的过下半辈子。”
“那个混蛋终于得到报应了,我不能让那个混蛋逍遥法外。“
“难道我该死吗,我活下来是错的吗,我才是受到伤害的那个不是吗,为什么他们要这么逼我。”
木梓缘合上日记本,她想起了兰欢,那个那么坚强,又那么脆弱的女生。
“我这样的生活,真的没有意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我,我来上海这些年了,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打拼下现在的成就,却被那些从小镇上传来的流言蜚语毁于一旦。我现在成了我们行业的笑话,谁都能拿我当谈资。“
歹徒没有夺取她的生命,被强暴的打击和痛苦没有夺取她的勇气,但是这个小镇,这些人的闲言碎语,饭后谈资,逼着她背井离乡,夺取了她的生命。木梓缘回到这个地方,就是要告诉那个女孩,她没有做错,错得是那些人,那些用嘴巴做刀子,将别人凌迟的人。
将爸妈安顿好以后,木梓缘第一件事情就是带他们去了木先生的店。在木偶小镇中,一个木偶望着店里的客人,笑着,无声的流着眼泪,眼中的神采和身上的颜色都慢慢褪去。
兰妈妈若有所失的望这边望了一眼,她心里一痛,好像失去了什么,她走到木梓缘,紧紧的拉着她,整个人才感觉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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