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剑

01

岳阳抱着他的七绝剑,坐在九宫镇东头的那家小酒馆里喝酒。

他十三岁开始学武,由九宫真人传授“七绝剑法”,十年苦练方始大成,而且剑法青出于蓝,更在九宫真人之上。九宫真人告诉岳阳,凭他现在的武功,在当今江湖上已经少有敌手。

只是在他出山之前,还需要再做一件事,方能闯荡江湖,扬名立万。

酒馆老板老厉走了过来,放下一碟花生米和半斤酒,笑道:“还在等呢?”岳阳看着远处镇东口的大牌坊,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老厉又问道:“人啥时候来啊?”

岳阳头也不回:“快了。”

老厉笑道:“你都说六天了,到今天我连个人毛都没看到。”

岳阳挥挥手,示意老厉别来烦他。老厉笑了笑,又到后面的厨房去忙活了。

突然岳阳的背挺直了,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他看到一行五个人,正慢悠悠地走进镇东口的大牌坊,向他所在的酒馆走来。

这五个人中,两人道士装扮,一个大概四十多岁年纪,三缕长须飘散在胸前,另一个年纪较轻,二十四五岁左右,另外三人则是普通装束,都腰悬长剑,一看就是江湖中人。

五个人走进酒馆,找了个空着的桌子围坐下来。进来时几个人的眼光都在岳阳身上停留了半刻,岳阳聚精会神地把花生米的那层红衣搓碎了吹干净,再丢进嘴里咬得咯噔咯噔响,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五人中一个瘦长脸扬声叫到:“老板,上酒。”

老厉一溜烟从后面跑了过来,笑容可鞠地问道:“各位远来辛苦,想用点什么酒菜?”

瘦长脸摆了一下手,说道:“有什么好酒好菜都拿出来。”

又指了指两位道士,说道:“给这两位道爷准备一桌素斋。到时一总算钱给你,放心,亏不了你的。”

老厉答应着回去准备,不一会,酒肉摆了一桌,素斋摆了一桌,这群人估计是饿了,都埋头吃了起来。

吃饭过程中,那个瘦长脸向两位道士中年纪较轻的一位说道:“师兄,这里真的有闯王李自成留下来的宝藏吗?”

年轻的道士说道:“最近江湖传言,闯王李自成留在九宫山的藏宝图突然出现在了九宫镇上,他死了才三十几年,这宝藏多半还没被人取走。如今藏宝图重现人间,我们武当派当然不屑于抢夺藏宝,但是如果宝藏落于奸人之手将为害不浅。本派身为名门正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瘦长脸笑道:“自从闯王李自成死后,他的宝藏已是无主之物,取不伤仁。咱们如果能找到的话,用来将武当派发扬光大,岂不甚美?”

年长的道士吃完饭之后一直在闭目养神,听到这里倏然睁开眼睛,眼中精光四射。他只是扫了瘦长脸一眼,瘦长脸便戛然收声,再也不敢言声。

年长道士沉声道:“吴峰,你要有这念头,武当派祸患难免。我们此次受掌门人差遣来此,只为打听传言虚实,并无觊觎宝藏之心。此次传言一月间传遍江湖,不知道散发传言者居心何在,是否有人故意如此,好让武林各方为此再起争端,传言之人好于中取利。现在一切未明,切不可节外生枝,更不可心存抢夺之念。万一因此和江湖上其他帮派生了嫌隙,武当派从此再无安宁之日。此节大家务须牢记。”

年长道士似乎是一群人的领袖,他一说完,其余几人一齐躬身应诺,神态甚为恭敬。

只听“嗤”的一声,有人冷笑了一下。众人循声望去,都把目光定格在了岳阳的脸上。

年轻的道士名叫鹤鸣,是武当派掌门松山道长的弟子,这次奉师傅之命,随师叔松风道长和一众俗家师兄弟下山探听九宫山闯王李自成藏宝事宜。他虽然学艺未成,但是心高志远,总想到外面去闯荡一番。松山道长这次派他和师弟松风道长一起下山,也是存心想让他在江湖上历练历练。

听到岳阳的冷笑声,鹤鸣心中有气,问到:“刚才是阁下在笑吗?”

岳阳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随口答道:“不错。”

这一下连别的人也都耸然动容,虽然只是一声冷笑一句回答,眼前这个人对他们的轻视和嘲弄是显而易见的。瘦长脸吴峰首先忍不住,跳到岳阳对面叫道:“你这小子好狂,我们武当派岂是你随便嘲笑的?”

岳阳刚才的嘲笑其实是针对松风道长假心假意故作正经,至于之前吴峰所说的话更加狂妄,岳阳连笑都懒得笑。现在吴峰出口质问,岳阳头都没抬,眼睛还是看着酒杯,捏了一颗花生米放到嘴里,说道:“武当派向来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怎么也来打宝藏的主意?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吴峰怒气上涌,刷的拔出佩剑,喝到:“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如此看轻我们武当派,让你知道武当剑法的厉害!”话音一落,一招“长河落日”,直刺岳阳左臂。

他见岳阳出言不逊,辱及本派,恨不得一剑将他刺死。只是武当派门规甚严,又有师叔在旁,他倒也不敢放肆,打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身上留下点记号,让他吃点苦头便罢。

松风道长喝到:“吴峰,不可伤人。”他生性平和,虽然听出刚才岳阳的冷笑其实是对他而发,却也并不生气。见到吴峰出手就要伤人,想到下山前掌门人的交代,雅不愿多生事端,因此出言喝止。

吴峰一愣,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就此停手。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使出的剑招一时不及收回,仍往岳阳刺去。突然间他只觉得手里一轻,发现自己的宝剑已经到了岳阳手里,竟然没看清楚岳阳究竟用了什么手法从自己手里夺去的宝剑。

岳阳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宝剑,嘴里喃喃道:“剑还不错,可惜啊可惜。”

吴峰虎吼一声,双手一错,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就想上前夺回佩剑,耳听得松风叫到:“快退。”话音刚落,只觉得头顶一凉,眼前一团白影飘落。他心里一惊,急忙后退,这才发觉裹头的白巾已经被岳阳一剑削落,露出圆亮的光头。

吴峰赶忙伸手在头上一抹,查看是否受伤,却发现连一丝伤痕也没有。他暗呼庆幸,心里却感到奇怪,一剑削断头巾并不稀奇,问题是头巾和头皮之间可说毫无缝隙,这年轻人是怎么做到削断头巾而不伤皮肤的?

他为岳阳精妙的剑法所慑,一时不敢再上前挑战。

02

鹤鸣道长走到岳阳跟前,抱拳道:“想不到今天一到九宫镇就碰到高手,幸会幸会。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岳阳将吴峰的那把剑放到桌子上,拿起酒壶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了下去,这才说道:“我叫岳阳,是个江湖浪子,不是什么高手。”

鹤鸣对岳阳的名字很是陌生,似乎之前从没在江湖上听到过这号人物,他扭头看了松风一眼,松风也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过,看来是新近才出道的人物。鹤鸣对岳阳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又问道:“阁下挡在这里,是想阻止我们找寻宝藏吗?”

岳阳闻着空空的酒杯,似乎还陶醉在酒香里。他看也没看鹤鸣,说道:“我建议阁下还是回武当山吧,最好别来蹚这趟浑水,对武当派实在没什么好处。”

鹤鸣对岳阳的态度渐渐不满,只是他刚才显露的一手武功实在不俗,因此也不敢过于轻视,说道:“我们只是奉掌门人之命来探听宝藏的消息,并未打算染指。”

岳阳说道:“既然不想染指,又来探听个什么?你们这些人自称名门正派,嘴上说得漂亮,心里还不是跟那些江湖人物一样,也想来分一杯羹?”他顿了顿又说:“以武当派的实力,如能独吞那就更好。”

鹤鸣再也忍耐不住,喝到:“就算我们想要宝藏,凭你也想阻拦不成?”

岳阳脸上懒洋洋的,话锋却依旧犀利:“不错。”

鹤鸣抽出宝剑立个门户,叫到:“那就让我先来领教阁下的高招,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岳阳道:“要打就打,还是少点废话好。”虽然如此说,整个身子依然稳稳地坐在凳子上,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鹤鸣恼怒更甚,但是看岳阳坐着,还是不想占他这个便宜,说道:“你坐着行动不便,胜了你也没什么光彩,你站起来接招吧。”

岳阳仍旧纹丝不动,淡淡地道:“你尽管进招,如果我站起来了就算我输。”

鹤鸣被他激得怒气勃发,左手一领剑诀,叫到:“小心了。”身形一晃,就要上前进招。这时候松风说道:“鹤鸣,定一定心神再说。”鹤鸣被松风点醒,才发现自己似乎上了岳阳的当,还没动手就心浮气躁,此为武当剑法的大忌。他连忙收摄心神,低眉垂眼,深吸一口气,片刻之间,脸色已是一片宁静。

岳阳诧异地看了松风一眼,心道武当派果然不凡,仅凭一句话就能将气势扭转,这老道看来是个厉害人物。

正思索间,鹤鸣一声轻叱,挺剑向他刺来。武当派的剑法以轻灵绵密见长,这鹤鸣一出手就是三剑,自上而下直刺岳阳喉头,胸口,小腹三处,剑式极为迅捷凌厉。躲在一边的老厉“啊”的一声惊叫,似乎担心岳阳无法应付得了。松风道长在心里暗暗点头,暗赞鹤鸣这招“三阳开泰”有八成火候,已初得本门剑法的神髓。

岳阳在这当儿还好整以暇地看了老厉一眼,给了他一个“没事”的笑容,同时身子连同坐着的条凳往旁边挪出一尺,鹤鸣那三剑正好擦着他的肩膀而过,竟然全都刺空。

鹤鸣不等招式变老,右腕一扭,变招“横云断峰”,手中长剑从直刺变为横削,直取岳阳右肩,此招比上一招更加凌厉难挡。眼看岳阳难逃断臂之厄,突然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鹤鸣一个长大的身子从岳阳头顶一掠而过,落在丈许之外,宝剑还是好端端的握在手中,人也完好无损。只是他的眼神中满是迷茫,似乎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场的众人都吃了一惊,眼看岳阳还是微笑着坐在条凳上,似乎根本没有动过。只有松风道长眼光敏锐,看出鹤鸣手中的长剑即将要削中岳阳的肩膀时,岳阳已经闪电般伸出左手,扣住鹤鸣的右手脉门,振臂将鹤鸣的身子从头顶甩了出去。鹤鸣空有一身武功,竟然丝毫来不及反抗。

这一下有如闪电雷鸣,倏忽开始又倏忽结束,等到众人反应过来,鹤鸣已经在一丈开外。

吴峰他们根本没看清楚岳阳的动作,还以为是鹤鸣手下留情,不愿伤及岳阳自动收手的,再加上这一跃姿势美妙,落地无声,忍不住一齐喝彩。直到看出松风道长神情严肃,并向岳阳拱手道谢,才知道鹤鸣已经吃亏。

03

松风道长缓缓站起身来,解下腰间长剑,向岳阳说道:“阁下武艺高强,刚才承蒙高抬贵手,没有让敝师侄受伤,这里先行谢过。”

岳阳含笑一拱手,说道:“不敢。”

松风道长接着道:“不过蔽派此次乃有所求而来,若只凭阁下刚才所亮的这一手,就此偃旗息鼓而去,日后传到江湖上,蔽派面子上须不好看。因此在下斗胆,要再向阁下讨教。”

岳阳仍旧含笑道:“请便。”

松风道长不禁心中有气,自己在武当派中地位甚高,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声名赫赫。平时除了掌门师兄,其他门人在他面前都是唯唯诺诺诚惶诚恐,从不敢露出半分不敬之色。眼下这个年轻人虽然一脸和善,但是言辞之间总让松风觉得他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养气功夫深厚,向来喜怒不行于色,虽然心中愤慨,脸上神色依然与平时无异,只是心里打定主意,今天要让这个年轻人吃一点亏,受点教训。

松风道长抽剑出鞘,双手捧住剑柄,剑尖朝天,摆个“万佛朝宗”的架势。本来他神色间颇为平和,说话也谦谦有礼,但这个姿势一摆,眼中精光闪烁,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凌厉气势,令人一见之下便觉难以侵犯。

岳阳这时也站起身来,收起脸上满不在乎的笑意。只凭一个起手势他就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位老道的武功比鹤鸣强得太多,他不由得收起狂傲之心,凝神对敌,只是手中的七绝剑仍在鞘中,并未拔出。

松风道长看在眼里,心中怒气渐生,说声:“有僭了!”一招“流星经天”,挺剑直刺,剑尖发出“嗤嗤”的声音,足见内力深厚。岳阳不退反进,跨前一步,七绝剑“锵”地出鞘,竟然不理松风道长的长剑,直刺松风道长左臂。

七绝剑看起来轻飘飘的,一点破空之声都没有,却后发先至,眼看在松风道长长剑及身之前,就可将松风道长的左臂刺中。

松风道长没料到岳阳第一招就和他抢攻,而且剑势凌厉之极,竟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被一个无名小卒伤到的话,就算能立毙此人于当场,传出去也会遭人耻笑。更何况这一剑迅捷无伦,只怕自己的长剑尚未刺中敌人,就要先为敌所伤了。情急之下只好先求自保,回剑挡格。

不料双剑将交未交之际,岳阳手腕一翻,七绝剑方位突变,刺向松风道长握剑的右手手腕。这一下变招极快,倒似他早已将剑锋守在必经之处,松风道长自动将手腕凑上来给他切割一般。

松风道长大吃一惊,这才发现这个少年的剑法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今天一个不小心,一世英名都可能要毁在这里。

不过他毕竟剑法精深,经验老到,变招也是极快,脚下倒踩七星步,身形一转避过剑锋,剑势不变,依旧向岳阳胸口刺到。岳阳喝了声彩,挥剑斜挡,“铛”的一声大响,双方各自退开一步。两人都暗自赞叹对方不仅招式精妙,内力也是深厚之极。

双方一分即合,又斗在一处,十几招一过,松风道长心中惊讶异常。这个少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和自己下了二十多年苦功的武当剑法相斗,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对手的剑法若论精纯正大,比之武当剑法尚有不及,但是诡异迅捷,变化多端之处,竟还在武当剑法之上。这套剑法看起来相当陌生,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看来这几年在武当山不问世事,江湖上又出了不少杰出的人才。

他暗暗告诫自己今天务须小心应付,不然若是一个失手,败在这个年青人手里,不但自己颜面尽毁,就连武当派的声名也要受损。

又拆了七八招,岳阳似乎心中不耐,猛地一声大喝,七绝剑中宫直进,势若奔雷,直刺松风道长面门。旁边观战的众人都觉得寒风及体,忍不住打个冷战,都不禁为松风道长担心起来。

松风道长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不住抖动,画出一个个圆圈,一个圆圈未尽一个圆圈又生,似乎要把七绝剑裹在剑锋形成的“剑圈”之中。

旁观的鹤鸣看到师叔使出的这招从太极剑法中演变而出的“困龙锁”精妙异常,岳阳的剑势被剑圈锁得立见迟滞,似乎再想前推一寸都极为艰难,忍不住大声叫到:“妙啊!”

松风道长微微一笑,“困龙锁”缓缓合拢,只要剑圈再收缩半尺,岳阳的整个七绝剑就会在自己剑圈的笼罩之下,到时候任对方功力再强,也势必要撒手弃剑,不然手腕以至手臂将立时为剑锋所断。

他见岳阳小小年纪武功便有如此造诣,早已起了爱才之心,打定主意不让岳阳受伤,只需以剑尖封住他手臂穴道,让他暂时无法使剑即可。

蓦地岳阳右手一松,放开七绝剑,变爪为掌,掌心在剑尾一推,七绝剑突地加速,钻过松风道长的剑圈,直向他面门刺到。松风道长大吃一惊,来不及回剑,上身猛地后仰,七绝剑的剑刃擦着他的鼻尖一掠而过。松风道长还来不及站直,七绝剑竟然改变方向,直劈而下。原来岳阳趁着松风道长躲避的间隙,一探身又已抓住了剑柄,将长剑当做刀用,自上而下砍向松风道长胸口。

松风道长还保持着铁板桥的身形,对这一剑已经无可闪避。一时间他心里深悔不该听从掌门师兄的安排,来蹚这趟浑水。但此时已不容他多想,只能凭着二十几年的功力,身体急速下沉,几乎已经贴在了地上,剑身上扬,挡住迎面而来的一剑。同时左手骈指如戟,一缕指风急袭岳阳面门,岳阳叫到:“补天指。”斜身避过。

松风道长暗叫“惭愧”,号称天下剑术正宗的武当剑法竟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手下处处受制,不仅躲避地狼狈,还要辅以武当派另一镇派绝技“补天指”才勉强扳回劣势。这次的脸可丢得大了。

岳阳避过指风之后身形一收,退后三步不再进击,七绝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鞘。松风道长站直身体,手中的长剑兀自挺起,剑尖却在不停颤抖,显然心神仍是惊慌不定。

旁观的几人没想到本派中武功位居第二的松风师叔竟然在三十招之内就险象环生,松风心里更加清楚,虽然靠“补天指”一时逼退敌人,但是岳阳并没有被“补天指”伤到。

而且在他使出“补天指”之前,岳阳劈向他的剑顿了一顿,正因为有了这一线的时间,他才来得及回剑护身,否则自己早已被七绝剑所伤了。

至于伤势的轻重,全在岳阳一念之间,如果他不肯手下留情,自己早已命丧剑下。

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松风道长。岳阳站在一边,又恢复了之前那懒散的神色,似乎刚才那场恶斗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过了半晌,松风道长突然收剑入鞘,对着岳阳一拱手,道声:“阁下武功远胜我等,今天多承手下留情,贫道认栽。不过这件事并不算完,回山之后我将如实廪明掌门师兄,由他定夺后续究竟如何处置。”

他顿了顿,苦笑了一声,说道:“至于我,从此不问世事,闭关练剑。十年之后,再找阁下一较高下,届时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岳阳抱拳道:“道长剑法高强,在下也十分佩服,承让承让。”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九宫山宝藏的事,奉劝武当派还是少管为妙。此中情由在下不便多说,但对武当派绝无不敬之意。”

松风道长道:“多谢美意,你的话我会转述掌门。至于掌门如何定夺,却不是我所能干预的了。”岳阳听他这么说,不再开口。

松风道长一挥手,说道:“回山。”当先迈步往镇外走去。吴峰,张三他们急忙跟了上去。不一会人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见。

04

一直躲在厨房的老厉这时才敢凑上前来,对岳阳道:“想不到你的武功这么好,连武当派的老道都被你打败了。”

岳阳在他的这个小酒馆里坐了六天,每天上午下午各要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两个馒头,慢慢地吃喝,等待,老厉也不敢随便询问。今天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问岳阳:“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阻拦要寻找闯王宝藏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句在心里打了好几转的话:“这里真有闯王留下来的宝藏吗?”

岳阳冲他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宝藏,我只知道师傅吩咐我在这里等三个人。”老厉好奇心大起,问道:“哪三个人?”岳阳道:“一个掌门,一个强盗,还有一个富翁。”

老厉还待再问,岳阳却闭上了眼睛养神,不再理他。

他心里清楚,自己只是师傅安排的一枚棋子,而闯王宝藏则是诱饵。师傅要用这个诱饵将他想要的大鱼引到九宫镇,先由岳阳把这趟水搅浑一点,然后他再来浑水摸鱼。

他抬起头望着远处的九宫山,还有九宫山外天边的白云,心思荡悠悠地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师傅吩咐的事并不是他最想做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去做,但只能等这里的事情完结之后再作打算。

一晃眼,又是八天过去了。

在这八天里前前后后来了六七拨人,有僧有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不是师傅嘱咐岳阳要对付的人。他冷眼旁观,在老厉的酒馆里喝酒打盹,任由这些人在九宫镇和后面的九宫山上乱翻一气。其中的三拨人还动了手、见了血,岳阳也不理会。

这天来了一群人,一共有十几个,这群人比起武当派可凶恶得多,一进酒馆就拍着桌子嚷嚷,催老厉赶紧上酒上菜。老厉答应得慢了一些,就招来一顿臭骂。

老厉被人喝骂惯了,依旧嬉皮笑脸,丝毫不以为意。岳阳还是慢悠悠喝他的酒,对这些人视如不见。

正闹着,又有三个人走进了牌坊,看样子像是一家子,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那对夫妇模样寻常,只是那位大姑娘虽然衣衫普通,身上头上也没什么装饰,但眉似柳叶,肤如凝脂,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生姿,竟是十分美貌。

这家人只是路过,并没有打算进酒馆打尖的意思,径直往镇里走去。经过酒馆门口时,先来的一伙人里有个大汉喝醉了酒,歪歪扭扭地走到店外,一把拉住那位姑娘,嘴里笑道:“这小娘生得真俊,来陪大爷们喝一杯。”说着就把姑娘往店里拉扯。

那对夫妇见状大吃一惊,老汉连忙拉住大汉的手臂,说道:“好汉恕罪,我家姑娘从小吃素,不会喝酒。”

那大汉笑道:“喝几杯不就会喝了。”用色眯眯的眼睛盯着姑娘,说道:“喝完了还有更好玩的事情做呢。”说完得意地大笑起来。

那老汉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这飞来横祸,情急之下死死抓住大汉的胳膊不放,一个劲苦苦哀求大汉放了女儿。大汉被拉得心里烦躁,一抬胳膊,把老汉推出老远,摔在地上。

那老妇见女儿受辱,丈夫受伤,一时间惊怒交集,冲上来就要和大汉撕打。

大汉怒骂一声:“凭你这老东西也敢和大爷动手。”一抬脚,把老妇踢得腾空而起,摔在丈许之外。老妇受此重创,“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女子见父母先后受伤,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抓住大汉的手臂就咬,大汉一时不注意,被她咬得哇哇大叫。同伙的几个人笑嘻嘻的,既不劝解也不上前相助,反倒幸灾乐祸,看着大汉出丑。

大汉恼羞成怒,抬手“啪”的一下,重重打了女子一个耳光。女子雪白的脸颊上瞬间出现一个暗红的掌印,就连手掌指头都清晰可辨。那女子的右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也流出鲜血,但她竟毫不松口,反而咬得更狠了。

那大汉手上剧痛,恶念陡起,抽出腰刀就往女子颈间砍落。那老汉扶着奄奄一息的老妇,眼见女儿就要身首异处,忍不住一声惊呼,只是无力上前相救。

大汉的刀落到一半,突然停在了空中,再也无法砍下。他这才发觉右腕被人抓住,连忙运劲挣脱,没想到手腕却纹丝不动。

他心中惊讶,转头一看,发现正是刚才坐在酒馆里喝酒的那个少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酒馆里出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抓住自己手腕的。他怒喝了一声:“小子,少管闲事,放开我。”

岳阳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放开她。”

大汉用力挣了几下都没有挣脱,岳阳的手指像是长在了他手臂上似的,他只好放开抓着女子的左手,一招“黑虎掏心”,直捣岳阳胸口。

岳阳往旁边移了两步,带得大汉也一起踉踉跄跄地跟着他移动,打向岳阳的一拳自然落了空。岳阳向那位女子说道:“去看看你家人有没有事。”那女子感激地看了岳阳一眼,低声说道:“多谢大侠相救。”虽在危急之中,重伤之下,仍旧语音清脆,悦耳之极。

她爬起身来跑到父母身边,看着刚才还好好的母亲片刻之间身受重伤,气若游丝,忍不住泫然欲泣。有心想要救治母亲,她和父亲又都不懂医道,不知道该如何施救,不禁心里焦急万分。

那伙人中的四个跳了出来,把岳阳和大汉围在中间,还有两个人守在那一家三口旁边,以防他们趁乱逃走,只有那个头领还依旧坐着没动,照样喝他的酒。少女和父亲眼见逃不掉,扶着母亲又重新坐倒,满脸惊恐之色。

被岳阳拿住的大汉眼看有同伙相助,胆气顿时壮了,向岳阳喝到:“小子,快点放手,再跪下来向我磕头赔罪,我就饶你一命,不然今天你别想生离此地。”

岳阳淡淡地道:“你把身上的银子全都拿出来给那位老人治伤,我就饶你一命,不然今天你别想生离此地。”

那大汉没想到岳阳竟然把他说过的话依样拿过来用在他身上,不禁勃然大怒,又是一招“黑虎掏心”,全力向岳阳击出。岳阳抓住大汉右腕的手转个半圈,带着大汉手里的刀直劈而下,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叫,大汉的左臂齐肘而断,鲜血狂喷而出,他握刀的右臂也被生生扭断变形,软软地耷拉下来。

大汉狂吼一声,痛得当即晕了过去。其余的同伴没想到岳阳出手如此之快之狠,愣了一下,几个人全都抽出兵器,发一声喊,向岳阳围了过去。

05

只听一人喝到“慢着”,那个一直坐着喝酒的头领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岳阳身边,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晃来晃去。岳阳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神态,眼中波澜不起,淡淡地望着对方。

那头领突然展颜一笑,冷冽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暖洋洋的,岳阳浑身上下顿时觉得如沐春风,不由得心头一震。蓦地眼前数点寒星闪出,九柄飞刀分成三组,向他的上中下三路袭到。

岳阳的身子如飞燕般往后飘退,左手挥洒自如,将那九把飞刀逐一拨开。他的身子还未落地,那头领双手连扬,十三支袖箭又已发出,紧接着飞蝗石、铁蒺藜,牛毛针如狂风暴雨般袭击过来,似乎想将岳阳射成一只刺猬。

“锵”的一声,七绝剑出鞘,只听“叮叮叮”数声轻响,所有的暗器全被击落在地。

那头领不等岳阳站稳身形,揉身直上,右掌往岳阳的胸口拍到。掌风尚未及体,两人周身一丈方圆的空间霎时被一股阴寒之气笼罩。离岳阳较近的一名大汉被这股掌力波及,竟然冷得浑身僵直,就此呆立不动。

岳阳叫道:“玄冰掌!”左掌如刀,往头领的右掌迎击过去。双掌将交未交之际,岳阳的左掌中指突然一曲,点向头领掌心的“劳宫穴”,手法怪异之极。那头领心里一惊,手腕翻动,变掌为拳,往袭来的中指上猛击。岳阳手腕微侧,中指伸直,与食指并拢成剑诀,疾刺头领脉门。

两人在电光火石间指掌连续变幻了九次,攻守转换快捷无伦,却谁都没能占得上风。

“蓬”地一声闷响,两人的双掌终于对在了一起。岳阳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闪电般从自己的左掌掌心侵入,左臂瞬间感到一阵酸麻,真气运转微感迟滞。

他心念电转,原本反握在右手的七绝剑一圈一转,荡起一片亮晶晶的剑光,往头领的右臂上削去。那头领惊叫一声:“忘忧剑。”纵身往后急退,饶是他身形疾如流星,右边衣袖上依然被划破了一条一尺多长的裂缝。

那头领指着岳阳叫道:“任剑秋是你什么人?”

岳阳不答反问:“你是萧落雨?”

萧落雨眼光变幻不定,突然间身子一抖,同时往后飞退。岳阳只觉得一蓬亮光往自己急袭过来,隐隐还能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心念电转之下,手中的七绝剑剑芒暴涨,像一个光球般在全身上下游走,只听“叮叮叮”数声轻响,无数跟黑黝黝的细小暗器被击地四散飞出。

岳阳正待出剑攻向萧落雨,忽然听得旁边的老汉一声惊叫,转头看时,发现老汉已将女儿左臂的袖子撩起,洁白如雪的手臂上有一个黑点正在迅速扩大。女子脸上的神色痛苦异常,却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

岳阳这才发觉这女子被一枚自己击飞的暗器所伤,心神骤惊之下,手中七绝剑洒出一片寒芒,阻住萧落雨的攻势,这才缓缓退到女子身边。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女子的整个小臂比平时肿胀了一倍有余,细小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已经变得漆黑粘稠。

岳阳伸出左手握在女子的臂弯,运起内功以阻止毒气上行,伸嘴便往伤口上吸去。

那女子的神志尚未完全昏迷,朦胧中见到一个男子握着自己的手臂,一双温热的双唇每次贴在自己的伤口上,就感到一股极强的吸力,正在把往身体四处扩散的毒素重新吸出体外。本来她受伤之后烦恶欲呕,在这不断的吸吮之下,一颗心飘飘荡荡的,浑身越来越是舒服。

她本来脸色苍白,不一会肤色渐渐泛红,不晓得是因为毒性渐解,还是因为和陌生男子肌肤相接而感到羞涩。

黑色的毒血被岳阳一口一口吸出来吐在地上,气味腥臭异常,令人作呕。直到流出的血液完全转为鲜红,岳阳这才停止吸吮,放开了女子的手臂站起身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白色的药丸,对女子说道:“这颗‘追魂丹’能解百毒,快吃下去。”女子接过药丸,望了岳阳一眼,突然间满脸红晕,轻声道:“多谢大侠相救。”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又用细如蚊哼的声音道:“我叫凤娘。”

岳阳一愣,不知道这姑娘这时候对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但此时强敌环伺,他无暇多想,一摆手中的七绝剑,重新面对萧落雨。

刚才他一面要运功为凤娘逼毒,一面还要吸取毒液,正是萧落雨暗算自己的好时机,没想到萧落雨只是静静地在一边看着,并不上前动手。岳阳绝不相信萧落雨会突然间善心大发,一时猜不透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06

一直静立不动的萧落雨淡淡一笑:“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不趁人之危?”岳阳点点头算是承认,却没有说话。此时他的口腔中还沾有毒血,只觉腥臭莫名,一说话反而更加难受,索性闭口不言。

萧落雨道:“这女子中了我‘黑寡妇’的毒针,岂是你简简单单把毒血吸出来就算完了?此刻‘黑寡妇’的毒质早已蔓延全身,即便她吃了‘还魂丹’,也只能暂时延缓毒药发作,今晚亥时之前,她依然会毒发身亡。”

凤娘原本觉得心下稍安,听了萧落雨的话,不由得心中一酸,眼泪流了下来。她父亲上前一步对萧落雨叫到:“求大爷赐予解药,小老儿愿今生来世当牛做马,报答大爷您的大恩大德。”

女儿便是为此人所伤,但他先见妻子垂死,后遇女儿命在旦夕,心中凄楚惶惑,只求保住家人性命,其它一切都不顾了。

岳阳抬手阻止老汉上前,对着萧落雨道:“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萧落雨道:“什么交易?”

岳阳道:“我不杀你,换你把解药拿出来救这位姑娘。”

萧落雨仰天大笑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就算你学会了任剑秋的七绝剑法,又怎能奈何得了我萧落雨?”他冷哼一声,“更何况你也已经中了我的‘黑寡妇’之毒,自己性命不保还在这大言不惭?你自己运气看看。”

岳阳闻言微微一惊,暗自运气,发现身子变得懒洋洋的,内劲竟有些提不起来。想不到这‘黑寡妇’如此厉害,即便他口腔没有伤口,血液中的毒素还是通过口腔浸入身体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道:“就算我中毒了,也能在我倒下之前先让你倒下。”

他掏出一颗‘追魂丹’丢入口中嚼碎吞下,虽然明知口中的毒血残渣也随着药物进入了自己的肠胃,中毒不免更深,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

七绝剑犹如一条灵蛇般窜出,岳阳尽量不运使内力,仅凭手腕之力催动剑势。萧落雨只觉得似乎有无数道剑光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围攻过来,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泛起一股按捺不住的喜悦之情,他暗暗心惊,叫道:“空喜剑!”

他快捷无伦地从怀中掏出一对鸳鸯钺,双臂如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飞,在身边布下一道光幕,将岳阳的剑光挡在周身一尺之外。虽然光幕的范围极小,但却严密无比,岳阳的剑势一时间却也难以攻入。

萧落雨打定主意只守不攻,岳阳中毒渐深,只要自己能挡住他的这波攻势,待他毒发之后,自己便可为所欲为了。

岳阳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神志也逐渐变得模糊。他心中焦急,自己死了对不起师傅倒也罢了,若是比拼落败,被萧落雨所杀,恐怕凤娘父女难逃毒手,甚至老厉也可能被一并杀人灭口。

他拼尽全力催动剑法,“空喜剑”转换为威力更强的“制怒剑”,意欲在最短时间内击倒萧落雨。可是因为中毒已深,内力无法完全发挥,空有凌厉的剑法,却依然攻不进萧落雨双钺布成的防守圈。

蓦地萧落雨大喝一声,双钺一扣一锁,正好将七绝剑的剑身封死。岳阳手中无力,连运两次内劲都没能挣脱,萧落雨双腿连环踢出,正中岳阳胸口,岳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被踢得飞出丈余。

凤娘惊叫一声,和父亲一起奔到岳阳身边,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满脸关切之色。

萧落雨面带狞笑,缓缓走上前来,对岳阳道:“如果不是你非要救这女子,也不会身中剧毒,我要收拾你还真得费点功夫。这是你自找的,到了阎罗殿上可别向阎罗王胡乱告状。”

他向满脸关切的凤娘看了一眼,笑道:“这小娘如此美貌,也难怪你会舍身相救。我看她对你甚是有情,干脆我就成全你们,到阴间去做一对恩爱夫妻吧。”

凤娘听萧落雨这么说,虽然心中悲愤欲裂,但还是面带羞涩地看了岳阳一眼。

正巧岳阳的一双眼睛也正在看着她,两人心中同时涌现出一阵温暖,瞬间觉得若是能一同共赴黄泉,脱离了这人间苦海,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萧落雨左手一振,五支袖箭直向岳阳的胸口飞来。凤娘咬牙一转身,将岳阳护在身后,自己面向袖箭,闭目待死。岳阳目眦欲裂,想要推开凤娘,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07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凤娘和岳阳身前,随手一挥,就将五只袖箭接在手里。岳阳虽然只看到背影,却忍不住心头一热,叫到:“师傅,你来啦!”

那身影扭过头,原来是个相貌清隽的老人,看年龄在五十岁上下,正是自称“九宫道人”的任剑秋。

任剑秋看了凤娘一眼,眼光中满是喜悦,只是眼睛转到岳阳身上时,突然间又变得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个不争气的小子,七绝剑是你那么使的吗?太给我丢人了。”

说完这话他不再理会岳阳,转头对萧落雨道:“老二,你终于来了。”

萧落雨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道:“任老四,你好。”

任剑秋盯着萧落雨看了半天,才吐出一口气,道:“二十多年没见,咱们都老啦!”萧落雨似乎也有些意兴萧索,叹道:“是啊,都老啦!如果不是你现身之时所用的那招‘追风逐电’,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任剑秋道:“你我的武功都没变,只是谁能想到当年鼎鼎大名的闯王账下的‘风、雨、雷、电’四大护卫早已风流云散,不复当年。”

他的语气突然间又变得冷冰冰的,甚至不乏怨恨:“只可惜当年闯王顺天爱民,与满清浴血奋战,他的部下却成了可耻的叛徒,不仅暗算了他,还拿了他的头去向清廷邀功请赏。”

萧落雨脸上泛红,但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闯王初始还好,可是等进了北京城,当了顺天皇帝,后面的所作所为你又不是没看到,他爱的什么民,抗的什么清?连李岩李公子这样的好人都被他杀了,如果不是山海关兵败,后面又被逼进了九宫山,你我兄弟迟早也会变成他的刀下之鬼。”

任剑秋怒喝一声:“住口!”如舌绽春雷,在场诸人都觉得耳中嗡嗡直向,可见其内功深厚。

但是这一句喝骂之后,任剑秋沉默了半晌才幽幽说道:“就算闯王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毕竟他对我们四人都有知遇之恩,而且是过命的交情,你怎么忍心伙同老大老三一起害死闯王?”

说到这里,任剑秋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老厉偷偷端了一碗热茶来到岳阳面前,说:“喝口茶,把你嘴里的毒血漱一漱,这毒血真够恶心人的。”岳阳心中感激,他这会口中腥臭莫名,而且胸腔中烦恶欲呕,跟这种难受比起来,萧落雨踢他的那一脚造成的伤痛反倒不难忍耐。

他接过茶碗,一连漱口三次,这才将口腔中的毒血全都洗漱干净。正好喉间干渴,索性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08

任剑秋道:“当年闯王遇害之时正好派我外出联络其它义军,等我赶回九宫山时他已经遇害,连头颅都被多尔衮挂在了北京的城门之上。我多方打听,却始终找不到你们三个,后来我才终于知道,原来闯王竟然是被你们三个害死的,并且带着他的尸身到多尔衮那里去邀功请赏。”

萧落雨脸上微微一红,背后的手却握得更紧,过了半天才道:“如今闯王已死多年,满清的江山早已坐得稳了,再提那些旧账还有何用?闯王宝藏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究竟意欲何为?”

任剑秋从岳阳手里接过七绝剑,脸上神色怆然,“今日我要为闯王讨回一个公道。”

他回头对岳阳道:“今日之后,你便可以一个人出去闯荡江湖了。记住师傅的话,为人务必心存善念,但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七绝剑法,破喜、斩怒、忘忧、去思、断悲、销恐、化惊,只有断绝七情,才能将这套剑法练至最高境界。”

话音刚落,手中的七绝剑化作一道冷森森的闪电,往萧落雨攻了过去,剑势凌厉之极。萧落雨叫到:“不愧是当年名震江湖的‘紫电青霜’,这么多年下来,武功丝毫未曾搁下。”

他一振手中的鸳鸯钺,施展自己的独门绝技“比翼双飞”,和任剑秋斗在一起。方才和岳阳相斗他并未出全力,此时与相知多年的老兄弟以性命相搏,手下却再不留情。

他自知单靠双钺无法与任剑秋的剑法抗衡,拼斗期间不时放出暗器,让任剑秋不能不有所顾忌,再辅以“玄冰掌”的掌力,两人堪堪战成平手。

一百招过后,萧落雨的双钺渐渐散漫,有些招架不住,蓦地任剑秋大喝一声,一招“泣麟悲凤”,七绝剑夭矫横空,直取萧落雨胸腹间数处大穴。萧落雨躲闪不及,只得拼命错步扭腰,只听“啊”的一声,他的衣衫下摆破了两尺多长的一道大缝,随即鲜血崩流,腹部已被七绝剑刺中,伤势严重。

萧落雨双腿一软滚到在地,口中不断呻吟。他的那些手下此时早已吓得肝胆欲裂,呼哨一声转身就跑。任剑秋鄙夷地看着萧落雨道:“当年你背叛闯王,如今也被别人背叛,这滋味可不大好受吧。”萧落雨惨然道:“你杀了我吧,这些年当过好人也当过坏人,我早就活够了。”

任剑秋正待动手,突然想起当年他们兄弟四人齐心协力辅佐闯王,叱咤风云的往事,心里一软,一时间竟然刺不下去。

但他随即想起闯王高挂在北京城楼的人头,心肠重又变得冷硬起来,一挺长剑,便往萧落雨的胸口插落。

09

眼看七绝剑就要洞穿萧落雨的胸膛,突然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当”的一声,七绝剑往一边荡开,只听到一个低沉却清晰的声音道:“剑下留人。”

任剑秋抬眼望去,远处一条淡淡的身影正往这边飘来,速度奇快无比,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原来是个眉清目秀的道人。那道人停顿身形,对着任剑秋和萧落雨一稽首道:“二弟,四弟,别来无恙。”

岳阳心中一震,看来这道人便是当今武当派的掌门人松山道长,也是当年闯王账下“风、雨、雷、电”四大护卫之一的“长风万里”沈念归。

他面色和蔼,一对淡如秋水的眸子望着任剑秋,柔声道:“四弟,一别三十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任剑秋猛地见到二十多年未见的大哥,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想起闯王被挂在城门口的头颅,他的心顿时又变得冷硬起来,对松山道人冷冷地道:“念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我再叫你一声大哥,但从闯王被害的那一天起,你我兄弟的情谊早已一刀两断,你也无需假惺惺地问我好不好。”

松山没有答话,快步走到那受伤的妇人面前,伸出右掌抵在妇人背心,竟是要用内功为妇人疗伤。任剑秋、萧落雨、岳阳、凤娘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几道不同的目光里有疑惑,有不耐,也有感激。

过了一盏茶的时分,那妇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精神反倒健旺了很多,对松山低声道:“多谢大侠相救。”

松山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递给旁边的老汉,嘱咐他喂给妇人吃了,并道:“静养十天,当可复原。”

他不理凤娘和老汉的千恩万谢,又走到萧落雨面前,将他破碎的外袍撕下,露出腹部一尺多长的剑伤。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涂在伤口之上,拿撕下的外袍将伤口裹好,对萧落雨道:“你还要感谢老四手下留情,不然以老四的武功,你哪里还有命在。”

萧落雨抬头看了任剑秋一眼,神色中既有怨恨又有感激。松山这才转身对任剑秋长叹一声:“看来你始终不能放下当年的那段恩怨。”

任剑秋恨声道:“闯王当年对你我兄弟恩重如山,他举义旗,兴义兵,内抗明廷,外拒清兵,为的是千千万万的穷苦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这样的大英雄,你们为什么要害他?”

松山看了看萧落雨,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岳阳、凤娘和老厉,面色依然平静,“明朝之亡,在于气数已尽,闯王之败,在于失却民心。一开始你我兄弟的确是死心塌地地跟着闯王打天下,希望他可以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是后来你也看到了,闯王格局太小,进京后贪图享乐,早已忘却初心,终究无法成事。”

任剑秋手中的七绝剑垂得更低,但还是嘶声道:“就算闯王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这么对他,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松山沉声道:“你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我们杀了闯王,拿他的人头去找多尔衮报功,是也不是?”

任剑秋道:“正是!”

松山沉吟良久才道:“闯王兵败九宫山之时,你不在军中,我和二弟三弟商讨几次,都觉得天下动荡太久,最苦的还是贫苦百姓。当时明朝新亡,闯王已成强弩之末,而清兵势大无可抵御,只有尽快结束战乱,才能重归天下太平,让老百姓早日过上好日子。”

任剑秋怒喝道:“这么说来,你们三个倒成了心怀天下的大英雄喽?你们害死闯王投降清军,原来是为了全天下的穷苦百姓?”

他怒发如狂,不愿再听松山任何言语,一招“悲鸿折翅”,往松山疾刺而至。他知道当年的沈念归轻功绝顶,这些年在武当山又精研太极剑法,已深得武当派以柔克刚的武学神髓,武功之高跟当年相比,所差何止倍徙,因此丝毫不敢大意,“悲鸿折翅”之后还藏有六式厉害的杀招。

松山微微一笑,身子轻飘飘地往后飞退,倒像是被七绝剑的剑风带起来一样,七绝剑前刺后撞,左削右扫,却始终沾不到他的衣袂一角。任剑秋口中呼喝有声,手中长剑霍霍,破喜、斩怒、忘忧、去思、断悲、销恐、化惊,七种剑式一百零八招剑法源源不绝,将松山裹在一团剑影之中。

突然松山右手食中二指伸出,竟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搭上了七绝剑的剑脊,一股雄浑的内力发出,七绝剑突地往下一沉,剑势立见滞涩。

任剑秋的脸上猛然现出一团紫气,将全身的劲力都运在七绝剑上,意图与松山的“补天指”对抗。松山的两根手指随着七绝剑上下翻飞,却始终粘在剑脊之上,表面上看似乎是松山被七绝剑追杀,实际上却是松山的“补天指”在牵引着七绝剑。

10

再斗了二十几招,任剑秋已是额头见汗,反观松山依然气定神闲。任剑秋心中一阵悲凉,猛地跳出丈余,叫到:“不能为闯王报仇,任剑秋只能以死相报。”

他回转剑身,便往自己的颈中割去。

松山大叫:“四弟不可!”想要上前阻拦却已不及,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拳头,正打在任剑秋的右肩。任剑秋只觉得手上一麻,五指松开,七绝剑往身边的草地上落去,又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七绝剑的剑柄。

任剑秋定睛一看,接住七绝剑是岳阳,而袭击他的人竟是老厉。

刚才那一拳劲力奇大,但他的整个右臂却无丝毫痛楚,只是握剑的五根指被震得一阵酸麻,令他拿捏不住宝剑。这手“隔山打牛”的神功是当年三哥“霹雳手”雷厉的独门绝招。难道...

果然老厉叫道:“四弟,其实闯王根本不是被我们害死的,他是在乱军之中走迷了路,就在这九宫镇外十里的黑松岭上,被外出砍柴的农民乱棍打死的。”

旁边的萧落雨颤声道:“你...你是...三弟?”

松山和任剑秋都大吃一惊,眼前的这个老头干枯瘦瘪,哪里是那个当年高大魁梧,身形威猛的“雷神”雷雳?老厉走到一株大松树面前,十指交叉而握,抡起双臂对着松树横扫过去,只听得“轰隆”一声,比水桶还粗的松树竟被他的双臂拦腰撞成两截。

老厉叫到:“我的相貌变化太大,可你们不会忘了我这独门绝学‘霹雳手’吧。”

他走回来将岳阳扶起来,说道:“刚才你中了我二哥的“黑寡妇”,现在感觉如何?”岳阳刚才纵身来接师傅的宝剑只是情不自禁,他听老厉这么说,才发现内息在周身流转顺畅,再也没有了头晕目眩的感觉,这毒竟然已经解了。

老厉道:“刚才我在给你喝的茶里面放了解药,这解药除了二哥,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配。”

萧落雨叫到:“老三,怎么你堂堂的中州大豪,却到这种地方开了个这么不起眼的小店,相貌又跟从前相差这么大?刚才你在我面前来来回回好几趟,我都没认出你来。”

他从前和雷厉交情最好,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独门暗器的解药的炼制方法头露给他。两人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面,此时相见,只觉得人生无常,世事变幻往往出人意料。

老厉对萧落雨微微一笑,转头对任剑秋道:“那天我们被清军冲散了,闯王带了我和十几骑人马往九宫镇撤退。到了黑松岭时,大家又饥又渴,只得四散去找水源。闯王遇到了几个砍柴的樵夫,竟然去抢他们随身所带的水和干粮,那几个樵夫一怒之下合力杀死了闯王。我回来之后本想杀了他们为闯王报仇,但最终还是放他们走了。”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往下说,但众人都已明白,闯王之死其实并不是三大护卫所为,而是自己失去了民心。就算不被那几个农民所杀,败亡也是早晚的事。

任剑秋长叹一声,呆呆地看着面前三位曾经义结金兰的兄弟,只觉得心乱如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松山道:“我们把闯王的头颅献给多尔衮,其实也是觉得天下大乱了太久,是该恢复和平,让老百姓过过安生日子的时候了。当时除了投降清军,我们别无选择。”

他话音一转,竟然带着几许愤恨:“可惜清军占领了中原的花花世界之后,竟还是造出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样的惨剧。我们兄弟三人又失望又羞愧,将多尔衮封给我们的官职交回,我到武当山做了道士,二弟一气之下做了土匪,三弟转做生意,后来成了开封最大的富翁。我们三人曾经分头寻你,却一直杳无音讯。”

老厉插言道:“我做了几年生意,声势越来越大,被皇太极所忌,暗中陷害于我,不仅将我的家产全都充公,就连我的家人都被杀得干干净净。我心灰意冷之下,将自己原来的名字倒过来,又将雷字拆开,改名厉雨田,流落江湖。三年前我来到这九宫镇上,想起当年的往事,索性定居下来,开了这么间小酒馆。我什么念想都没有了,只想就此了却残生。”

松山长叹一声,说道:“三弟,苦了你了。”任剑秋和萧落雨也都黯然神伤。

松山随即又对任剑秋道:“这次听到闯王藏宝图重现九宫山的消息,我就猜到与你有关,因为我有要事在身,这才遣师弟松风和几名弟子前来探听消息,却被你的这位得意弟子搞得铩羽而归。”

他转头问萧落雨:“你也是为此而来的吧?”

萧落雨叹道:“本来我不想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终究还是来了。”

11

松山点点头,又用赞许的目光看了岳阳一眼,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

岳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随即又扬起头来问道:“道长,你这么晚才到,是有要事在身吗?现在已经办好了吧!”松山道:“兹事体大,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办好的。”

众人心中奇怪,松山贵为武当掌门,又与江湖中的各大门派交好,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了的?

松山微微一笑,道:“眼下有件大事,当今的康熙皇帝虽然年纪幼小,却极有手段见识,计除奸臣鳌拜之后,又在谋划撤销三藩的大举措。我一直在暗中联络江湖各派英雄好汉,想要协助康熙铲除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这三个恶贼。”

岳阳双眼一亮,道:“我也早已听闻此事,本打算一等此间事了,便去投军参战。”

他转头对任剑秋道:“师父,闯王之败,这吴三桂才是罪魁祸首。既然闯王不是三位老前辈所害,你们何不言归于好,大家一同去找吴三桂,杀了他为闯王报仇。”

松山慨然道:“我杀吴三桂不是为了给闯王报仇,而是希望能早些结束三藩之乱,让天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再也不用颠沛流离。”

他顿了顿又道:“康熙虽然不是汉人,但他却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只要心里装着百姓,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管他汉人满人,又何必斤斤计较!”

岳阳看着呆呆不语的任剑秋,走上去拉着他的手,诚恳地道:“师父,你曾说过,只有将七情六欲全部斩断,才能将七绝剑法练到最高境界。但人在江湖,如何能够做到斩情绝欲?这种事非但做不到,而且根本不应该去做。”

他对着任剑秋跪下,继续说道:“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有悲欢离合,有喜怒哀乐,如果摒弃了这些,人还能算是人吗?真要做到了无欲无求,那跟手里冷冰冰的宝剑、地上硬邦邦的石头有什么区别?”

他看了看一直盯着他的凤娘,心中微微一酸,但还是昂然道:“师父,弟子决定今日就启程前往云南,在那里参加朝廷的讨吴大军,誓将吴三桂斩杀剑下。我跟他并无私怨,只为了能天下太平,老百姓早日安居乐业。”

松山和凤娘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萧落雨神色黯然,但随即一挺身子,昂然道:“我萧落雨自暴自弃,这些年做了无数恶行,本以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这次承蒙老大相救,又听了这位少侠的一番言语,心中好生惭愧。我养好伤之后也去投军,就算不为闯王,不为黎民百姓,至少可以稍赎我之前犯下的罪孽,能在死前心中安宁一些。”

松山和雷厉笑道:“好,大家一同去!”他们转头都望着任剑秋,眼中满是殷切。

任剑秋低头沉思良久,猛然一抬头,七绝剑脱手飞出,钉在那株被雷厉打断的大松树上,叫到:“闯王,任剑秋对不起你,要帮清廷做事啦。但我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相信你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我吧!”

众人一齐纵声大笑,声震云天。

岳阳看着凤娘,欲言又止。凤娘对他道:“我和爹娘已经无家可归,这间小酒馆就是最好的容身之所。你尽管去完成心愿,我在这里等你早日归来。”

说完她妩媚地一笑,眼中深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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