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老院子,有一口老水井。
打水井的时间很早了,那会还没有我,所以知之不详,估摸着能追溯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了。现在能看到的是若干节歪歪扭扭的井管子垂下去,上面有个辘轳,两边是老爹当年砍来的两截榆木叉儿,辘轳要刚好搭在两个树丫儿中间,用水的时候用粗绳子把水摇上来。
井管子高出地面一截,四周铺满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坚固并且防滑。每逢冬季,井边打水溅出的水会冻成冰,呈隆起的坡状,那曾是小时候我玩耍的好地方。
再大点的时候我会偶尔在井边看书,天气特别热的时候也会在井边吃饭。那会家里没有冰箱,把买来的西瓜用新打的井水镇上一会,咬上去满嘴冰爽甘甜,神清气顺,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偶尔的夏天老爹也会拿啤酒来如法炮制,效果俱佳。
后来村里要接自来水,老爹去尝了口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说啥也不要,直到今天,家里还是喝着老井里的水。
井水甘冽,如农夫山泉那句有点甜的台词一样。城里的亲戚朋友偶有走动,会在车后面放上三两个洗净的大桶,专门用来装满井水回到城里喝。有几次我用井水泡茶,味道确实要比矿泉水泡茶略显甘润,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的原因。
如今一年才回一次家,回家的时候时常坐在井边的台阶上,看老宅子里的一草一木,看鸡下完了蛋咯咯咯的叫个不停,看大白鹅伸脖子比谁的更长,看鸭子永远吃不饱的埋头苦干,看猫儿在地上打滚儿、狗儿不明所以的轻吠,看两位像是永远不会疲倦的身躯走来走去,看日出日落、月影星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某天照镜子的时候又看到自己头上若隐若现的几根白头发,才发现那两杆当年笔挺的腰身如今已佝偻起来。原来,时光不老,人已苍白。
老两口儿守在老宅子,说是离不开生之养之的黑土地,其实说白了是不想给两个不肖子填负担。不肖子呢揣着明白装着糊涂,然后继续在都市里摸爬滚打,命运如同儿戏,每次事业转好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然后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倒塌,再默默疗好伤爬起来,从头来过。
这两年每年回去老宅子总会变点样,前年是把老木头窗子换成了铝合金窗子,去年是把房顶的破瓦换成了琉璃瓦,今年估摸是没啥整了,回去一看竟把门前栽了大几十年的老杨树都砍了,腾了一大块空地出来,问之原因,说是听说你们买上车了,啥时候开回来也能方便一点。
因为出来的早,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所以许多农活儿都做不好,每次笨手笨脚的想要在边上帮忙做点什么,都会给赶回来,说是闲我碍事。
于是打水便成为我回到老家的一大爱好,打水提水嘛,出点小力气而已。早上打满两桶,中午一桶,晚上一到两桶,再时不时的给鸭子大鹅打两桶水倒进为它们事先挖好的泥坑里,供其嬉戏玩耍,不出两天,鸭鹅变与我亲的不行,逢我打水便在井边嘎嘎叫个不停,虽称不上莺莺燕燕,倒也算蔚为壮观。
回家二十来天,打了二十来天水。走的时候老妈戏称“这回打水的英雄又走喽”,我鼻子一酸,挤出一个蹩脚的笑脸。
水井水井,水和井便亲密如一对恋人,那么密不可分。总能想起那么多带着乡土气的语言:吃水不忘挖井人;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人傲于世而不顺……而今,女儿也喝到了甘甜的井水,这口无名的老井陪着我们一家人足足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养育了整整三代人。
有时候我也会想,整日奔波于琐事的父母就如同那口水井一样,只有付出,不问回报。
2017.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