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没多久,迷糊就到村子里的学前班开始了自己的求学生涯。同学们都是同一个村里的小孩,大概也就20来个。
因为是村办学校,村子里也没有多少钱,设施特别简陋,只能提供一间空房,一张黑板及老师讲桌;其余的都得学生们自己从家里带。老师是最近嫁进来的一个新媳妇,说是之前在娘家的时候,上过中学,也算村里的文化人了。村长就让她来教这群小娃娃。
当然,镇上也有一个学前班,老师都是正规师范毕业的娃娃们,村里条件好些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那里去上学了。迷糊姐姐就是在镇上上的小学。到了迷糊这里,妈妈说没有人送了,就在村里吧,也比较方便。于是,迷糊就哼哧哼哧的拖着家里的两个凳子去了学校。
一把四方凳,能到大人膝盖那么高,用来做书桌,配上那个小凳子,高低刚好适合。迷糊的第一套书桌就这么诞生了。班里还有好多小孩,只能找出一把大凳子,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小凳子了。
刚开学的时候,好多小孩子都是用几块破砖和石头当凳子用。为此,好几个小孩子都被砸了脚,老师觉得这样实在不行。给村长打了招呼后,找村上几个壮劳力,用半天的时间,把学校门口的桐树给砍了。孩子们也都欢天喜地的凑在其中,帮忙折树枝,运树叶、在树与树之间捉迷藏,玩的不亦乐乎……
剥掉树皮的树干,变成白白的光溜溜的树干,砍成合适的长短,放在教室后面,刚好可以坐人,这样,就有了两排凳子。坐在树干上的小孩,每次上课是都喜欢摇来摇去,于是一整排的小孩子也都跟着晃,大家都很开心。
惹得迷糊和自己带了凳子的小孩子都很羡慕,纷纷要求老师也要坐树干,老师被小孩子们缠的没办法,就想出一个办法,书桌和凳子不管是谁家带来的,按照高低大小排好之后位置固定不动,孩子们每一个星期换一次座位。
每当换座位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轮到坐在树干时,大家都使劲晃,开开心心,笑声传到教室外面。虽然教室很简陋,窗户很小,但迷糊和小孩子都非常快乐,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好伙伴,尤其迷糊,她一下子多了好多小朋友,每天都乐呵呵的。
迷糊开始上学后,妈妈给她说:你现在就上学了,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以后是在楼房里舒舒服服拿工资,还是弯腰风里来雨里去的做农民,这就全看你自己了。
城里是什么样子迷糊不知道,镇上迷糊回到家后也只去过一次,镇上要比村里大好多呢,那城里是不是比镇上也要大特别多呢,在那里上班的人是不是都很有文化呢?跟村里的这些人都不一样?
迷糊很想去城里看一看,不过,妈妈说要好好学习,长大后才能去。
老师教的东西都很好玩,a、o、e……还有数学,迷糊很快就学会了,姐姐给的那本书上的拼音,她也都一个个的拼过了,很有趣。老师教的写数字她也学会了,1-100她写的又快又好。
过了几个月之后,老师还是教的是这些内容,再没有什么新东西了,迷糊每次问,老师说,那你就再写一遍吧,后来迷糊都可以倒着写100-1了,老师也没有再教什么新东西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转眼间,迷糊就该上小学了。
小学在镇上,几个村子交接的地方。原来是唐朝的一座皇家寺庙,解放后就改成了学校,原来寺庙的大殿变成了学校的礼堂,僧人们居住的房间变成了教室。对于小学,迷糊很是开心,在这里或许会有更多的朋友,她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可谁又知道,等待她的竟然是那样的遭遇。很多年后,迷糊回想过去,总是会想,如果没有碰到那个老师,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班主任是邻村一个婶婶,主要教他们语文和数学,她和迷糊父母还比较熟络。迷糊由于看了很多书,比班上其他的小孩子多认识很多字。课程对她来说就非常轻松。老师也比较喜欢她,有什么阅读比赛,查字典比赛之类的都会让她去参加,迷糊也总能拿一点名次回来。每次老师也都很高兴,都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她。迷糊每次都低着头不说话,但心理总是很高兴的,总是悄悄的回去再努力一些。
有一天,迷糊放学回到家里,听爸爸妈妈在商量一件事情,说是班主任家里要盖新房子,让爸爸去给他们干活。爸爸很是犹豫,因为一直干活的包工头接了一个大工程,半年左右的工期,让迷糊爸爸跟着去。听他们的意思,接村里人的活,虽然比较方便,不用去外地,但工期也就一两个月,结束了之后还得再找新活;二一个村里的活计经常是不给工钱,一般都要拖到年底过年前才能给钱。但眼下迷糊家里姐姐已经上中学,迷糊上小学,还有一个弟弟也很快要上学,而且,迷糊的小姑姑在北京上大学,也是迷糊爸爸在提供生活费。如果接了老师的活计,恐怕家里的生活就很紧张了,但要是不接的话,又担心到时候老师心里怪罪到时候对迷糊不好,因此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第二天,爸爸对妈妈说,还是去跟之前的包工头干活吧,不然家里这大大小小生计都是问题,老师那边,让妈妈专门上门去给老师说说,免得老师有什么想法影响到迷糊。爸爸交代完之后,就出门干活去了。妈妈去没去迷糊就不清楚了。小小的迷糊还不清楚,自己的厄运就要来了。
这天,语文课上,老师让迷糊站起来朗读课文。迷糊经常会被老师要求朗诵课文,于是,就站起来开始读。但是,厄运就这么来了,迷糊不小心读错了一个字,老师突然勃然大怒,对着迷糊一阵发火,迷糊清楚自己犯了错,赶快低下头,不敢再说一句话。只是心底偷偷觉得,老师今天的脾气好怪啊,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气。老师批了一阵之后,就让迷糊坐下了。迷糊心里暗暗思量:今天的气氛不太对,还是要小心一些。
谁知,到了第二节数学课上,当时已经学了10以内的除法,开始讲余数了。迷糊学的还不错,觉得这些还比较简单。但老师今天情绪不是很好,还是老实一些比较好。老师讲完例题之后,开始叫人到黑板上做题了,迷糊心想,今天运气不好,可千万别叫我了。谁知,老师就像是听到她心里的想法一样,偏偏将她叫了起来。
迷糊战战兢兢的走上讲台,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看题目,还好,不是很难,8÷2=.她低头想了一会,然后填上了答案:3余2。答完之后,迷糊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就准备回到座位上。同桌一看迷糊算错了,就不停的在给迷糊提示,迷糊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黑板,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于是就回到座位上。
刚一坐下,同桌就说你答错了。应该是4,不是3余2!呀!迷糊一听,顿时慌了,怎么光想着余数了,连这么简单的口诀都忘记了。赶快怯怯的看向老师,这下该挨骂了,迷糊沮丧的想。
“迷糊!”听到老师的叫声,迷糊腾的站起来。老师指着迷糊的题目说:“你上来好好看看,你的题是怎么算的?”迷糊赶紧跑回黑板的地方,擦掉之前的答案,改成4。改完之后就准备回到座位上去。“谁让你回座位的?!”老师突然大声说了一句,吓得迷糊一惊,站在讲台上就不敢动了。“脑子长在哪里去了,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会算错?”“乘法口诀都没有背过吗?”“你爸妈都是怎么教你的?跟猪一样都不动脑子”……伴随着老师的骂声,老师还不停的在迷糊头上,身上用书不停的打。迷糊这下彻底迷糊了,更是一动不敢动了,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挨打。但老师并没有因此而心情好,反而变本加厉,她扔掉书,那手不停的拍打迷糊的头,撕她的头发,扯她的耳朵……迷糊真的被吓着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连哭都不敢了,只能像个木偶一样被老师推来搡去。同学们也被老师的突然发作给吓着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都这样默默的看着。
过了快20分钟左右,老师终于累了,摆摆手说:“你去站到门口去吧,什么时候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迷糊就这么傻愣愣的走到教室门口,站在那里。耳垂的地方被老师撕裂了,疼的厉害,已经开始流血了,头也疼的厉害,伸手揉了揉疼的地方,结果顺势带下来一大撮头发。迷糊委屈的只想哭,但又不敢哭。只能把泪水咽到肚子里去。
太阳照得地上白花花的一片,迷糊呆呆的站着,偷偷抬起头,看看周围,别的班都在上课,教室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一两个老师经过,看一眼迷糊,摇摇头就又离开了。空气凝结成一片,压的她心里越来越疼,举起头来,天上竟然一朵云彩都没有,难道云彩们也觉得迷糊无可救药了,不想再搭理她了?
下课时间到了,老师走过迷糊身边,又伸手打了一下她的头,说:“给我站好”。然后同学们都出来了,好几个调皮的男生围着迷糊不停取笑她:“笨死了,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会算错,哈哈哈,比猪还笨呢”,更多的同学只是看迷糊一眼,然后就远远的走开了,好像迷糊现在就是一团瘟疫一样。有一个经常和迷糊参加比赛,但从来没拿过名次的女孩站在迷糊跟前咧开嘴笑了,似乎在对迷糊说:“你不是很聪明么,不是很厉害么,看看,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算,以前都是抄的吧”。就这样,迷糊一直站了两节课,这两节课中,小小校园里的所有师生几乎都来围观过迷糊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而对着这一切,迷糊只能默默低着头站着,看着。
快放学的时候,老师终于又来到迷糊跟前了:“知道错了没?”迷糊一愣:“错?哦,题算错了。”以后一定注意不能再错了,但迷糊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老师看迷糊没吭气,就说:“那这样吧,中午回家把你妈妈叫到学校来,你就先回去吧。”
怎么还要叫家长?迷糊更紧张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学生们一放学就赶快回家去吃午饭了,迷糊一个人耷拉着脑袋,一个人慢悠悠的往家里走去。
路上,迷糊越走越觉得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赶快擦掉,四处望一望,看看有没有人看到。再慢还是走到了家里。
妈妈在厨房正在擀面条,面团被擀成薄薄的一大片,摊在案板上。迷糊站在妈妈面前,还没说话,妈妈一抬头看见迷糊的模样就问:“你干啥了,跟人打架了?”迷糊“哇”的一声,终于哭了出来。边哭变给妈妈说了详细的经过。迷糊本来想给妈妈说,自己头疼的厉害,耳朵也流血了。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妈妈一听是迷糊题目做错了被老师打的。妈妈直接捞起擀面杖就往迷糊身上打去:“谁让你不听话,不好好学习,嗯?老师的话你为啥不听,上课为什么不好好听课?”
迷糊的眼泪还没流出来就被吓了回去,就这样,被妈妈又教训了一顿。午饭也没有吃成,又该下午上学了,迷糊怎么都不敢上学去了,但又不敢给妈妈说老师让她去学校。就这么磨磨蹭蹭的,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迷糊鼓起勇气给妈妈说:“老师让你去学校”“我不去,你不好好上课,我为什么要去,你去就让老师打吧,不好好上学,就让老师狠狠打吧”
迷糊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学校去,好在下午没有班主任的课了,她胆战心惊的坐到教室里,只能看到老师的嘴一张一合,完全没有听到老师在讲什么内容,心里一直在想:“万一班主任来教室了怎么办?会不会又把我赶出去?”
终于挨到了下午自习的时间,一般自习都是班主任来教室,迷糊坐立不安。班主任一踏进教室门,迷糊赶快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埋到课桌里,以求不被他发现。老天这会肯定是没有听到迷糊的祈祷。
班主任直接点名:“迷糊,你家长来了没?”迷糊站起来,咬着下嘴唇,撕着衣角说:“没有”。
“说什么,声音大点!”“没有来”。
“为什么没来?”
“爸爸上班不在家,妈妈太忙了,来不了”。
“是来不了,还是你没有说?”
……
“说话!”
……
“那就继续站门口吧,什么时候家长来了,什么时候再坐到教室里吧。”
就这样,每天早上语文课的时候,迷糊就被赶回了家,被妈妈揍一顿之后,下午回到学校上其他的课程,班主任的课上再站到门口。
这几天里,下了一场大雨,学校的院墙塌了。迷糊就这样看着,墙被拆了、挖坑、重新铺砖,墙垒起来,石灰又刷上了。
这天下午,迷糊实在是不想再去学校了,但她也不能回家,她就在家到学校后墙那站着,不知道自己去哪?不知道天下哪个地方可以容纳一个小小的她;不知道舅舅有没有想她;不知道舅舅知道她受委屈会不会心疼;不知道云朵后面有没有神仙,神仙能不能告诉她下来该怎么办?
有个老师拿个颜料桶站到了墙边,他是要给墙上刷标语。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迷糊就一直站在路边看着他。一个一个字出来了,等了好久之后,迷糊终于看到完整的标语:“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老师提着桶回到学校里。
迷糊站在这堵墙面前,看着那一个个的大字,没有一句话,慢慢的,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哭了好久好久,那一个个的字刻到了她的心上,划的她鲜血淋淋,无法自拔。
迷糊没有再去学校,直接回到家里,一个人躲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再也不出声了。
夜里,妈妈突然想到为什么迷糊没有回来?然后就到处去找,同村的小孩也都说没有见过迷糊,并且告诉妈妈迷糊下午压根没有到学校。迷糊妈妈赶快找人去邻村找老师。
老师也着急了,早上把迷糊赶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她还以为迷糊一直在家里呢。这下他就慌了,不知该如何交代才好。
四下寻找无果之后,妈妈回到了家里,突然意识到小房间似乎没有找过,就赶快打开房门,房门被反锁了,外面打不开。妈妈就一直喊:“迷糊,迷糊,给妈把门开开。”一点声音都没有。
妈妈跑到隔壁,找到隔壁家的叔叔,拿着工具,把门锁撬开,门打开之后,迷糊躺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浑身发烫。
叔叔赶快帮着妈妈把迷糊送到村上的医疗室,医生赶快给迷糊挂上生理盐水,打了退烧针。
爸爸这会刚好回到家里,听妈妈说了整个事情,爸爸说:“那明天我跟娃去一趟学校吧。”
第二天,迷糊烧退了一些,爸爸过来问迷糊,爸爸陪你去学校找老师行不行,迷糊没吭声。爸爸摸着迷糊的头说:“不要怕,爸爸陪你去,怎么还能不让我家娃上学了。”迷糊的眼泪在眼眶里一直打转转,她点点头,爸爸骑着家里的大自行车,带着迷糊就到了学校。
班主任见了爸爸之后,一下子态度大变。不停的表扬迷糊,说迷糊平时很听话,上课也比较认真,这次出这个事情,完全是因为迷糊当时太淘气了,他平时也对迷糊非常关注,肯定会好好教迷糊的。让爸爸放心,只要迷糊不淘气,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听了老师的话,迷糊就更加迷糊了,发烧的脑袋更是一点都反应不过来了。但爸爸好像是明白了,赶紧对老师说:“最近他打工比较忙,也一直都不在家里,对迷糊也没有照顾上。还请老师多费心”。
爸爸又问:“老师家里的房子打算什么时候盖呢?”
老师说:“年底之前吧。”
爸爸说:“那刚好,我现在这个活路就结束了,到时候刚好有时间就能来帮忙了。”
老师说:“那就最好了。”老师一下子笑开了花。
老师又说:“你忙,就去忙吧,不用担心孩子,孩子在我这里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她的,成绩一定没问题。”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老师,那是这样,孩子就交给你了,我就先回去了,有啥事你找人给我捎口信就行了。”
爸爸转过身,看着迷糊,摸摸迷糊头说:“爸爸走了,好好上学哈。”
迷糊跟着班主任进了教室。
从那天之后,迷糊再也没有在学校说一句话,家里也几乎都不说话了。家里和学校里的人都说迷糊变哑巴了。
班主任带的两门课程,语文和数学,迷糊再也没有听过一个字进去。
迷糊每天就是拿着各种各样能找来的书不停的看啊看。
一直到了五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