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农村早已没了守丧三年的规矩，奶奶下葬后，杨和和父亲也相继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一家人再次分离。
这些天有件事一直隐隐地困扰着杨和，他不清楚死于呼吸衰竭的奶奶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难不难受，也不清楚贫血为什么会引起呼吸衰竭。
周末，他出现在了一家医院的呼吸内科的门诊内，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关于第一个问题，可能医生想要宽慰他，并没明确说明病人会不会难受。至于贫血为什么会转为呼吸衰竭，更是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
坐在返回的公交车上，却收到了同事王郁文邀请大家聚餐的信息。最近他也听说了王工离职的消息，已算不清这是今年第几位离职的同事，只有办公室里空出来的工位，还在时不时地提醒那一位位同事的过往。工作几年来，尽管曾经有过无数的同事离开，但每逢此景，杨和还是不免伤感起来，尽管他知道，以后还要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伤感。
晚上，大家陆续到达了饭店。此时的饭店应该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大厅内人头涌动，点餐、干杯、谈笑、买单声此起彼伏。
大家落座后，王郁文先站了起来，“马上就要跟大家告别了，估计以后再难相见。工作的这段时间，虽然工作很辛苦，也有很多不顺心，但和大家相处得还是非常融洽的。今后有机会再来到这座城市，还和各位再好好聚聚。来，我先干了。”
大家也都跟着干了。
高远放下酒杯后，问道：“哎，王工,你找到下家了吗？”
“整天加班，哪有空找啊，这大半年我都没请过假，就算想找工作都没有时间去面试。我先回家休息休息，前段时间太累了，身体、精神都有点吃不消。这次回家，跟家人多待一段时间，然后去全国各地痛痛快快地玩几天，也像高工一样多尝一下各地的美食，四大菜系、八大菜系都尝尝尝，比如鲁菜的葱烧海参、川菜的开水白菜、淮扬菜的文思思豆腐、狮子头。”
“丢，这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上学时没有钱，去不了，现在有了点积蓄，又没时间了。你先把路摸熟了，等哪一天我离职了，我也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说到此时，高远还有点兴奋。
“好，我且先行，你随后跟上。”
“我记得刚来咱们办公室时，一个同事就问我‘你发现咱们办公室有什么特点吗？’我说‘男多女少？’他说‘不对，你没发现办公室里没有老员工吗？超过两年的就已经算是老人了。’没多久他也走了。”
“你别说，还真是这样啊，不管是校招还是社招，两年后基本上都走光了，入职两年后工资基本上也不动了。而且社招也不招收毕业超过两年的员工，毕竟人家要的工资也高。最后留下的，要么是为了当领导，要么是为了养老。”
“和我同期来的一个研究生，拿的工资竟然比他组长还要高。当时他组长承担着办公室里最重要的项目，还要教他做项目、熟悉流程，却拿着比他低的工资，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落差，几个月后，人家就提出了离职，项目奖不拿就走了。再到后来，那个研究生也去了咱们最大的竞争对手那里。”
“一方面不给老员工涨工资，一方面又不断地用更高的工资招人，招了人又不涨工资，留不住人家还得继续招人。在咱们这一行干两三年后，基本上行业的每个公司都有你的熟人，咱们公司也算是为行业技术交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堪称行业的‘黄埔军校’。我只能理解为，这一行业不缺人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不止如此啊，咱们的项目是评审完成一年后开始评奖，项目奖发放又是一年后，等两年过去了，基本上做项目的人都不在了。我越来越觉得，咱们公司真有点像战国时期的魏国。战国初期，魏国实力是最强的，打得秦国抬不起头，可后面一顿骚操作，直接把自己玩死了。魏国呢，一边源源不断地产生人才，一边又孜孜不倦地为对手输送人才，比如兵家的吴起、孙膑、乐毅、尉缭，再比如法家的商鞅，以及纵横家的张仪，还有‘犀首’公孙衍，再者就是范雎、信陵君，他们要么本就是魏国人，要么早年间曾在魏国发展，可后来都离开了魏国。后来这些人才在其他国家，或直接或间接地把矛头对准了魏国，自此，魏国江河日下，被灭国的结局也注定不可避免。以前咱们公司也风光过，无可争议的行业龙头，可现在已经乖乖地把头把交椅交出去了。魏国的问题是重用贵族，咱们公司的问题是一言堂。”
“还好王工没买房子、没结婚，想走就走，一身轻松。不用考虑还房贷，也不用考虑孩子转学、老婆换工作的问题”
“这几年被牢牢地钉在工作上，一点喘息之机都没有。我们这些人，活着被房子所累，死了之后，还要让下一代为我们买墓地。我想过了，等哪天我死了，就葬在老家。办一桩白事得买丧葬用品，还得宴请吊唁的亲朋吧，这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权当是我为老家的GDP做贡献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这类人结婚就是个错误啊，整天加班熬夜，饮食、作息毫无规律，我都备孕一年多了，愣是没敢要孩子。害得我老婆跟着遭罪，叶酸也是吃吃停停，她虽然没说我，但我也知道她内心还是挺有意见的，有时也会莫名的发脾气，最近啊，我是既盼着下班，又害怕下班。家里还催着我俩要孩子，可现在每个月扣除房贷和各种开销后，工资也剩不下多少了，一想到孩子的奶粉钱、入托、培训班，脑子都炸了，真到那时候，估计真的是靠着年终奖过年了。我现在担心，万一将来有了孩子，当他（她）问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的父母每天下班后都能陪伴孩子，而我都睡着了都等不来爸爸？别的父母周末都能带孩子出去游玩，而爸爸你却还在上班，上班那么重要吗？比我和妈妈还重要吗？这几年下来，积蓄无从谈起，好在现在还没欠账，一年都头，只落得这两袖清风，加上我那口子，四袖清风。”张弘毅边说边摇头。
“有四袖就知足吧，我们这些鼓掌难鸣的单身狗、加班狗可咋整。前些天国庆回家，家里人又催我找对象了。以前在电话里催婚的时候，我总是不耐烦。可这次回家再次面对父母的催婚，却没有了往日的反感，反而感觉愧对父母。他们老两口太希望我成家了，现在还要为我操心。我们以前经常絮叨，说没有女人的家庭脏兮兮、乱糟糟，缺少温情、体贴，根本不像个家。我知道，他们老两口担心过几年就干不动活了，我买房的时候不能给我凑钱；他们担心再过几年后腿脚就不利索了，不能帮我带孩子；他们更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我还是单身一人，卧病在床时孤苦无依，凄惨地等待死亡，死后也无人送终。”
“我也有同感，小时候，我妈不在家时，一切都是那么的舒坦。如果她不在家，就会觉得我爸做的饭菜不喝口味、很多物品也不知道去哪儿找、身体不舒服时我爸也觉察不到，反正哪儿都不好了。”
“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这么沉闷了？”赵立卓的话打断了大家谈论，“生存本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有困难就解决困难，尽心尽力、无愧于心就好。‘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并不是什么都顺着咱们自己的心。即使生活已经很苦了，也要学着乐观起来，除了上班、加班，还可以挤点时间充实一下自己，有空的时候找点有趣的事干，别把自己整抑郁了。这样吧，下周末咱们还聚一次，不过不是晚上，而是早上。来了这么久是不是还没尝过这里的早茶吧。下周咱就去叹早茶，我来选地方，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那天不睡懒觉就行。”
“赵工的这个点子不错，咱们吐槽归吐槽，但吐槽完之后还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开心、充实是最重要的。可惜我等不到那天了，提前祝你们吃得愉快，来干一个。”
赵立卓的提议暂时缓解了大家烦闷的情绪，推杯换盏间也开始聊一些轻松地话题。
而此时的杨和却尝试想象了一下自己晚年后的单身生活，早晨起床后，煮碗粥就是早饭了，出门找别的老头聊聊天；中午可能会好好做顿饭，下午出去散散步；晚上热一下中午的剩菜菜，洗刷之后就睡了。如果赶雨雪天气，自己整天待在家里，一天可能只需要吃一段饭，而且一句话也不用说。真到了那时候，除了吃饭之外，估计嘴巴都是多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