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了学生时代,愈发爱听老歌。
毕了业便天南海北的几个旧友终于在年底聚合。故乡的冬阳正好,像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闻起来醇香,握在手里温暖。
我们窝在靠窗的沙发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阳光,背景音乐是Eagles的《加州旅馆》。温柔的谈话被音符切割得细碎,老歌的话题不知被谁最先提起。
阿愈:“听了多少遍,还是最爱Beyond的《海阔天空》。原谅我今天才懂什么叫不羁放纵爱自由。”
陈陈:“我最爱电影《青蛇》主题曲,陈淑桦的《流光飞舞》。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们促狭地笑:“这是恋爱了。”
大王:“还是老狼的《同桌的你》吧。陈陈,咱俩当过六年同桌,我给你抄过六年作业,买过七十二个月早饭,写过两百八十八封情书,你说等高中毕业再说。可直到大二你才告诉我,你从来把我当哥们。你过分了啊!那小子长啥样,赶紧拿出来让我看看!”
陈陈捂脸。我们哈哈大笑。
这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阿半突然开口:“我最喜欢的一首老歌,张学友的《秋意浓》。”
“我也很喜欢。”我说,“那时候MV里的周海媚真得好美,金色短裙,颈上搭一层轻纱,镜头抖动间她在破陋狭窄的小巷里回眸一笑,迷倒了年少的张学友,亦迷倒了众生。”
“周海媚很美。但真正击中我的,是那句歌词。”阿半说。
“哪一句?”我问。
“怨只怨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我。”
阿愈在上海,陈陈在北京,大王在安徽,阿半在深圳,我在山东。还有三天,我们就要各自奔走。
这便不是说的我们自己么?
五个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了。
二、
曾经,我们终日苦读,抽身恋爱,只怨那铁窗锁住似水年华,不知搂过谁的肩说着一生不悔的誓言;
现在,我们抛书弃本,情感自由,似水年华被岁月匆匆取代,说惯了情话的嘴巴开始念起柴米油盐。
好友提到近日火遍全国的武亦姝,说,我很羡慕她。
不是因为她的冠军头衔、才女标签,不是因为她满腹诗词,更不是因为她面容姣好。
她说,我羡慕她,是因为她可以从“我与狸奴不出门”里读出陆游的闲适可爱,可以从“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里读出陆凯的亲切随和,她眼里的诗词世界总是充满阳光和纯粹。
十六岁的年纪,单纯美好的学生时代,她爱诗词,仅仅是因为诗词本身。
而我呢?见了太多丑陋的嘴脸,经历了太多人性的不堪,我读诗词的目的却是想用干净的文字洗刷我身上的烟尘,守住心里的净土。
同样是茶,武亦姝是“琴棋书画诗酒茶”,而我,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小型避难所。
因为有难,所以避难。毕竟,能把日子过成诗的人,太少。
后来她告诉我,尽管诗里有那么多烟花杨柳,春雨海棠,可她看见的却总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悲凉沧桑,“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的造化弄人。
思乡不得,徘徊痛苦,怀才不遇……以前需要老师三令五申才能背下的中心思想,如今长大了,竟已信手拈来。
学生时代的单纯的消弭,仿佛就在一朝一夕之间。我们结束高中,走向大学,真正开启了世界的大门。
世界开始用她独有的方式塑造你,你沉浸其中,浑然不觉。只有当某一个阴郁的下午,又或者晴朗的晚上,你突然把心投放某首诗歌上,放到某支歌曲里,惊觉你看的听的想的,再也找不到从前的踪迹。这时候你才发现——
你身上无处不反射着这个世界。
三、
阿半的话让我想起陈奕迅的《爱情呼叫转移》。
我最喜欢这一句:
流浪几张双人床/换过几次信仰/才让戒指义无返顾的交换
踏入这个世界,我们便开始漂泊。爱情亦如此。
一段爱恋,需要漂泊多久,才能到达终点?
一腔深情,需要辗转几次,才能寻到彼岸?
然而现实是,身边人但凡多经历几段感情,总被人冠以“情史丰富”的揶揄。
若是女性,言辞便更不客气。
其实,排除有些人真得在游戏感情,大部分人真的是想好好谈一场恋爱,找到一个人终老。
只是他们像个稚拙的舵手,不懂控制风向,不懂判别海浪,结果一场措手不及的大雨淋过,便冲翻了爱情的小船。
我们都是爱情里初生的舵手,在长长的漂泊里,遇到对的人,从此碧海蓝天,平稳地驶向人生的终点;
可不是每个人都那样幸运,和无数小船擦肩而过,破了风帆,淹了甲板,满身伤痕累累。
一次遇见真爱的概率太小,所以,请不要心慌。重要的是,你得在错误的爱情中学习、成长。
四、
我们的漂泊,无非有这么几个原因。
寻找属于我们的一方土地。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离开我们熟悉的土地,去未知的地方开辟未知。
找不到归属感。
武林外传里,祝无双发现自己爱上的那个武艺高强的大内密探竟然是个太监时,心如死灰。
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佟掌柜上前挽留,被她拒绝。
我记得她眼中闪着泪光,说出一句话:
“有些人,血里有风,天生就要注定漂泊的。”
从白展堂到佟石头,从吕秀才到燕小六,她兜兜转转,却如被下了诅咒一样,一直找不到自己的爱情。
孤儿的身份,清冷的性格,找不到归属感,既然没有人为她而来,她便不必为任何人而留。
逃避某件事情。
《海上钢琴师》里的天才钢琴家1900,出生在船上,成长在船上,一辈子没有踏进陆地。
当他一生唯一一次机会走下舷梯的时候,他放弃了。
弗吉尼安号满载只有2000人,那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带着对这些人的观察,流畅地演奏着仿佛精心排练过一样的天籁之音。
他是钢琴天才,他对琴键了如指掌。如果他踏上陆地,他会扬名立万,会飞黄腾达,会找到念念不忘的初恋,会达到绝大多数普通人一辈子达不到的高度。
可钢琴的琴键是有限的,未知的世界是无限的。
他站在舷梯中间,船或世界,一念之隔。他看见纷繁的街道,听见路人的细语,璀璨的灯光刺着他的眼睛。可他害怕。
不是因为了眼前所见,而是害怕街道背后,那些看不见的世界。
最后他选择留在船上,在毁掉船体的六吨炸药里化成一片灰烬。他一辈子没有踏上陆地,连死,都是死在船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终生都在逃避。
五、
在陌生的城市里,你是否也感到孤独?
在每一个开心或难过的瞬间,在每一个阖家团聚的时刻。
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片段:
一班地铁上,男孩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掏出手机打电话:
“妈,我想吃家里的饺子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一个颤抖的声音说:“累了就回来,我和你爸等你。”
希望你也如此。
千帆过尽,有人为你停留。
半生饮浪,回头便是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