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奶奶是媒婆

单感受到了父亲的关爱，但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自体内的，一股汹涌的热流，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从喉咙里破口而出。单本能的快速昂起头，转向右侧的床沿，父亲瞬间明白了意思，从床底下抄起痰盂，尽可能的凑到单的嘴边。因为单的身体被床头的一堆的仪器联线牵绊着，还有那氧气管的罩子拉牵着，几乎不怎么好动。还好略微有一点空间，单勉强将头凑到床边的痰盂口。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倾倒的方式，一下子满满一痰盂的黄绿色的呕吐物，完事后，单重重的躺了回去，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

此刻，单才觉得是真的醒了过来，因为，他感受到了扣在他嘴上难受的氧气罩，也终于看清了围着床一周的亲人朋友们。亲友们看到单醒来，大家都放心的陆续的离开了，病房里就剩下小心翼翼侍候他的父亲。每次都是这样，从打记事起，单每次不舒服都是父亲照顾着他。虽然父亲非常严厉，不苟言笑，但是就是会侍候人，就连揉个肚子都会比母亲揉的舒服。

此刻的父亲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方凳上，眼光呆滞看着单，一种心有余悸的紧张还写在眉宇之间，此刻就是人才经历过大事之后，突然放松还软的阶段。而单，也是心生疑惑。刚才一路重重的迷雾是怎么回事？他看到一群人抬着的人是谁？他又怎么遇到奶奶的？奶奶牵着他的手去哪里？而那条街是老家横沙镇的菜市场，还是茅家镇的大同街？反正都有点像。而又是谁在背后用力推了一把，把他从闹市中惊醒？带着一连串的问题，单进入了深深地思考。因此，病房里静悄悄地，父子俩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奶奶去哪里了，奶奶过的还好吗？想起小时候夏夜，奶奶会带单去看露天电影，用手中的芭蕉扇给他扇风，亦驱赶着蚊虫。常态情况下，单就会靠在奶奶的怀里睡着了，直到电影结束散场了，奶奶才会喊醒他。然后就是揉着朦胧的小眼睛，跟奶奶一手抬着小条凳的一头，一前一后的回去了。单小时的家是独宅，前后一里路是没有人家的，原先还有几户人家靠着一起，后来其中几户家里男主人外出打工赚到钱了，就搬走了，搬到南边一片集中地带去了。而单家庭出身在当时整个大队里算是最苦的人家，自然也就没这么多钱去重新盖房，搬迁去热闹的地方。因此，单从小练就了自己，在别的小孩都不敢在黑黑的屋子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单已经可以一个人拎着一盏油灯，在漆黑的夜中，一片田一片田的寻找还没有回家的母亲，经过长期的锻炼，单不再害怕黑夜，自然也就不怕走夜路。

说起走夜路，自然就是在夜晚独自一个人在荒郊野外走路的意思。那时候的乡下黑灯瞎火的，除了天上的星月之光外，几乎没有光源。遇到有月光的夜路，那还好，除了害怕追着你不放的长长影子外，主要还是那个跟着你的“踢踏、踢踏”的自己的脚步声。单因为是独宅，所以不管是大队部放露天电影，还是放学回来在同学家耍晚了，到是经常会走夜路，夜路走久了，见的也多了，也就习惯了，也就不怕了。

就说那个鬼火吧，估计见到的人不多，可是单老小的时候就见过。一开始还挺害怕的，感觉这个鬼火是有灵性的，这么你一走它也走，你停下来，它也停，你追它，它就逃……十分怪异。因为奶奶跟他讲过鬼火的事，而且告诉他经常出没在哪些地方。所以真的见到的时候，单就心里有那么一点数，再加上单从小练就了一身的刚毅，反而还让他有个一探究竟的想法。单还清晰记得第一次看到鬼火的那次经历。

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自小熟悉四书五经，再加上她上半身传奇的身世和经历，练就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当地是个有名的媒婆。经过奶奶的撮合，男女双方，包括双方家长都会顺当满意，好事就成的快，成功率就高。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喝个喜酒那可算是一次大饱肚福的机会，不到酒足菜饱决不罢休。在单老家还有媒人要吃十八顿的说法，说媒的过程其实就是在协调和撮合的过程，其中是有大量的工作去协调的，所以他奶奶经常来回于双方的酒席间。因为单家穷，几乎没有什么好吃的，瘦的像根笔杆，奶奶看着就心疼，就会经常带着单一起出没在这些场合。

记得那次也是奶奶带他去喝喜酒，酒足菜饱后，大伙要给奶奶涂红胡子，这是当地的风俗，媒人就是要被作弄涂的一头一脸。因为奶奶是长者，大伙也不敢太造次，就准备意思一下。可奶奶愣是没有给大伙一点机会，只见她借着酒性，轻轻一拍桌子道，你们还想不想听我讲故事了？见奶奶拍桌子，而且一听说要讲故事，大家都笑了。原来，大家就等着奶奶这句话呢。

上文提及，奶奶出生在大户人家，有专聘的教书先生，在家里教书。现在说起来就是一对一辅导，她这个还不是辅导，就是一对一教学，几乎跟历史上的皇家子弟一般待遇。实际上奶奶家肯定没有皇家的实力，充其量就是当地有钱有地的大户，奶奶是掌上明珠，家里舍得花钱。所以奶奶四书五经都精通一些，从奶奶教单的一些东西来看，奶奶对易经、佛学好像特别精通一些。

单还很小的时候，奶奶就跟他讲一些六道轮回、灵魂神识的东西。所以在单的意识里，世上就有鬼怪神物。理解人死后，神识还继续存在，要依据生前的善与恶，进入六道轮回。就是所谓的三恶三善，我们常说的天道，人道，修罗道，地狱，饿鬼，畜牲。人的神识，就轮回在这六道之中，反复有常。奶奶告诉他，人生在世一定要行善积德，广积善缘，所谓的善人必有善报。因为这关乎到来世是否能上天堂，是继续为人，还是轮入他道。

所以，乘着奶奶在酒足菜饱之后，跟那群闹喜事讲故事的时候，单悄悄地溜出门，来到院门外吹吹风。因为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外面一片漆黑，说是出来吹风其实一丝风都没有。远处星星点点的亮着几处，应该都是人家，一盏灯就代表着一户人家。单一边望着远处，一边琢磨奶奶今天要给大伙讲哪一段故事，是山海经还是八仙过海……

突然间，单发现远处的一盏灯突然动了起来，凭着好奇，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盏灯不放了，同时小脚步也蹑手蹑脚地往前挪着。渐渐地，他感觉到了这不是一盏灯，这是一团火苗，飘忽不定。就如奶奶故事里的鬼火，他想回去告诉奶奶，又生怕这团火跑掉了，所以决定走近一点自己探个究竟。

从小练就的不怕黑的他，此刻没有感到丝毫害怕，反而充满了好奇，还加快了靠近的脚步。走到大概还有一条埂距离的时候，这团火好像发现了他，开始往前逃离，单有点丧气，于是就停了下来，猫下腰，想要躲起来的意思。那团火也停了下来，在哪里忽上忽下的跳动，非常的不稳定，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样子。忽明忽暗间，单弯着身子，一步一步的靠前去，突然这火真的就灭了。

正在单疑惑的时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好像是从地底下窜出来的，一小盏明亮的火苗，在漆黑的夜里上下窜动。单继续猫着腰，在身旁庄稼的掩护下渐渐靠近。突然间，借着火苗的光，单看清了一个东西，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里转过身，小跑了几步欲离开，但又好奇还回头望望，只见那火苗一跳一跳的跟了过来，刚才见到的东西又没了。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吗？单定了定神停了下来，那团火苗也停了下来。单尝试着往后再退几步，它仿佛也靠过来一点，好像跟他开玩笑做游戏似的。

如果说这是鬼火，难道它真的有灵性？在有灵性的神识面前，再加上刚才借着光亮看到的东西，单此刻感受到了丝丝寒意。正对着火苗猫着腰的他，开始倒着往后退了几步。突然，他感到脖子后面凉凉的，好像有东西顶着他的后脑勺。要是说刚才只是感受到寒意的话，此刻的他，已经是一身冷汗，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两条小腿开始发软发抖，勉强还能保持着猫着腰的姿势。

此时在后脑勺凉凉的又是什么东西，单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如此的恐惧，他几乎不敢回头。他后悔自己好奇心要害死自己，看来今天小命要丢在这里了，还没来得及告诉奶奶自己在这里。单越想越怕，也不敢回头，正在他紧张疑惑的时候，他感受到湿湿的液体从顺着脖子往下流，凉凉的……单本能的伸出右手欲去捂住后脑勺，在伸手的过程中，他的手触及到了树枝状的东西，本能的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歪在路边的野槐树，槐树的一树枝梢头带着凉凉的露珠，正好触碰到了单的后脖子。一场虚惊，单重重的舒了口气，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回去。

因为他从小就听奶奶讲过，槐树去掉木字边旁就是这鬼字，槐树也被叫做鬼树，就是鬼魂和神识常常停靠聚集的地方，我们人不宜多接触，以免沾染不好的运气。单正在想着这些，身后远处传来了奶奶唤声。他说时迟那时快，回身飞奔而去。

奶奶看到单从东北角的小路上朝自己飞奔过来，一头扑在她的身上，把头埋在她腰里。通过紧紧抱住的小手，奶奶感受到了单的紧张……奶奶抚着他的头，疑惑到，你跑到这片荒坟地干嘛去了，你看到啥啦，没吓着吧，我的宝贝孙子……

听到奶奶的话，单恍然大悟，原来刚才他借着火苗的弱光看到的墓碑是真的，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看来自己是真的遇到鬼了……

小说集《一路上有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