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上周六晚，好不容易凑齐了几位老友，迫不及待的来一场围炉夜话，包含我在内的几位老哥都是上了点年纪，所以诸如K歌、酒吧、麻将啥的，都早已不感冒了。我们仿效古人“促膝之狭坐，交杯觞于咫尺”的复古情怀，一盘瓜子、几把花生米、数两茗茶，各自畅所欲言而百无禁忌，一如市井小民般粗俗，但却处处显露真情；虽比不上“他乡遇故知“之喜，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不知唠了多久，也不觉“茶”已过了几巡；这时，挂在茶坊墙上老钟的报时声响起，铿锵有如银玲般清脆、悠扬而响亮。正如电影“蝴蝶效应“中所描述的那般—空间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好像停滞了。我们莫名默契的同步，没有任何表情或动作，也没有吐出哪怕一个字，好像静待即将被拥入午夜的怀抱。我暗自数了数，一共十二响，哦~原来一晃眼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了！钟声余音回荡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音量虽不大，但声声沁入心扉，更觉有股心中事、内心话不吐不快之感。
到了凌晨，或许是受生物时钟所影响，大伙不约而同减缓了语速，也压低了音调；窗户被风吹刮得吭哐乍响，透过玻璃可以遥望时而被清云遮蔽的圆月，惨白而明亮。
我最要好的朋友-小颜，这时候打开话匣子：“嗯.....，我要说一件真事儿，这事儿我从来没有跟亲戚以外的人提起过，因为.....。”，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小颜隔壁急性子的建中打断：“哎呦，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嘛事儿，你就赶紧说，我们都竖着耳朵听着吶！”，一边说一边跟大家眨了眨眼。小颜不疾不徐的端起一杯茶，慢慢悠悠的入口下喉；可能是再无新鲜话题，也或许是已到了幽静的深夜，大家的好奇心在此刻都已吊到了嗓子眼。小颜缓缓放下茶杯，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用深邃却异样的眼光，挨个扫视在座的每个人，开口说：“我要说的，是关于我姥姥的事，她已于两年前去世。”，听到这里，大家好像在期待一宗世纪大悬案似的，纷纷正襟危坐了起来，双手要么十指紧扣、要么拳头紧握，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小颜嗯哼两声，清了清喉咙，手中翻弄着打火机，道出了关于姥姥的那段奇事：
两年多之前，当时姥姥去世时是八十六岁，而老爷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先走一步。因为大舅移居到外省市，而姥姥呢，一方面比较念旧，再加上年事渐高，故而跟母亲、也就是跟着我们一起住，倒也怡然方便，因此我跟姥姥之间的感情很好。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心地特别善良，个性也格外温和。或许是因为对老爷的感情还有所挂碍，以及祈求老爷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更好的缘故，所以自老爷走后不久，姥姥就养成念佛号的习惯，只要手头没事，就会念佛号，而且长期以来坚持不懈。姥姥不识几个大字，自然也看不懂或背不来冗长的经文，因此只会念诵“南无阿弥陀佛”这六个字。不过说也奇怪，不知是否菩加持萨显灵，打从姥姥念佛之后，好像身体更为硬朗，精神也愈加焕发，所以母亲也喜闻乐见。以前我还会偶尔半开玩笑的对姥姥说：“姥姥，你念了那么久的阿弥陀佛，感觉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啊？或是菩萨曾经在梦境里对你说过什么话呢？”，说完后还不由自已地坏笑起来。姥姥岁老但不傻，似乎听出我言里话外带些揶揄的成分，她慈眉善目的说：“天天念佛不是念给别人看的，求的是内心平静，不是也常常听人说心诚则灵吗？而且我把诵念的功德都回向给老爷还有你，姥姥希望你健康平安、工作顺利！”。听到姥姥这番话，我倏然面红耳赤，自惭形愧，心中暗暗自责：“这么大还不懂得说人话，太不礼貌、也太不懂事！”。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针对姥姥念佛的事开任何玩笑了。
故事发展到这里，不知是嗓子有点干涩，还是想缓和下波动的情绪，小颜将手伸向茶壶想添点茶水。说时迟、那时快，小王立马抢着为小颜满上，与其说是献殷勤，更不如说像是催促着小颜，赶紧继续可能是匪夷所思的亲身经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全神贯注，好像连腿麻了都不自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深怕稍一分心就会漏听精彩内容！
小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抿了抿嘴，把空茶杯紧握在手心搓拈，嗓音低沉的继续分解：
我很清楚的记得，在姥姥走之前的半个月，家里陆续发生了怪事！大伙听到这里，都不由自主使劲地瞪大了眼睛，脖子也挺得更僵直！我平常睡觉本来就不是太踏实，如果临近街道上汽车喇叭声大点的话，很容易就醒眠。记得那天夜半好像正做着梦呐，在朦胧之中被某种声响不是很大的杂音吵醒，就像是走动、拿东西，所发出窸窸窣窣、里里扣扣的声音。而一方面是天冷，其二确实也是太困的关系，所以也没有理会或起来查看，就是睡醒后还留有一些隐约的印象与问号而已，但当时确实没有太过在意。然而在接下来的数个夜晚，好像都有类似的现象陆续发生，因此在我心中所产生的疑团也就越来越大。又有一个晚上，还是因为相同的原因被吵醒，看了下手机，时间显示午夜两点二十分。我终于按耐不住既害怕又好奇的心理，蹑手蹑脚地找寻声音的来源。当顺着噪音的源头，我来到离厨房一步之遥的地方，看见在厨房里背对着门口的姥姥，她右手握着菜刀，一直重复着类似切菜或说是剁小人的动作，只不过是对着空气切切剁剁；一边小幅度挥舞着刀，一边好像口中还念念有词！不过说实在的，当看到那番诡异景象，我.....，着实有点被吓着了！当时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姥姥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啊？！但隔天，她的动作、谈话与思维，却又没有一点尤其是心智退化的表现！不过呢，姥姥这阵子倒是无缘无故出现愈发明显的黑眼圈，精神也大不如前！但我不想、也不敢将历历在目的事情告诉父母、更不可能对姥姥说，只希望那晚的所见所闻是.....，我不愿再往下臆想！
隔天晚上，我刻意强忍着猛烈袭来的睡意，一是期待怪事再度重演，好刨根究底搞清楚真相；而另一个声音却又告诉自己，不愿再看到昨夜不可思议的景象，尤其是发生在年迈的姥姥身上，心情既纠结又矛盾！不知过了多久，在寤寐之际又听到这几天来颇为熟悉的怪音，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掀开被窝走下床，悄然的走到厨房门口，果不其然又看到姥姥的身影！我当下睡意顿消，那情景就像昨天午夜的重播画面；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隐约听见姥姥的自言自语：“我不走！别带我走！”！那电光火石间，飕飕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梁骨，瞬间冲到了头顶的百会，头发汗毛全都立起！我哆里哆嗦告诉自己，姥姥一定不对劲！！
自开始发觉怪声音到昨晚为止，已经过去十余天，我越感荒诞离奇，继而再也憋不住心中疑云，于是将事情原委告诉父母。那天全家吃完晚饭，除了姥姥在房间里念佛之外，大家都在客厅看电视。这时，父亲歪着头，对我与母亲使了个颜色，至于什么意思当然是心知肚明的。我们仨起身走到姥姥房间，姥姥正一遍又一遍的念诵“南无阿弥陀佛”，但声音听起来.....，竟感是如此的急促！父亲打断姥姥的专注并发话了：“妈妈，小颜说你最近半夜都会起来到厨房（没说拿菜刀一事，深怕吓着老人），而且还念念有词，你在厨房做什么呢？“，姥姥停下捻揉手中的佛珠，头也没回，语气平淡的说：”哦，没什么，就是起来看看剩菜、剩饭有没有放好！“，此时父亲略带责备的口吻道：“妈妈，你就别起来折腾啦，自己休息不好还影响别人！如果实在睡不着，在自己房间里小小声念佛号就好了嘛！”，姥姥听了，缓缓低下了头说：“嗯，好吧，我知道！”。但我能明显的感觉，姥姥肯定还有什么事，没完全说明白；或还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在姥姥睡前，我独自来到她房间，慢慢的坐在床前，怀揣忐忑不安的心情对姥姥说：“姥姥，其实我听见了半夜你在厨房里，自言自语说的话，好像是.....我不走之类的，是不是呢？”，姥姥微驼着背、迈着蹒跚的步履坐到我旁边，握着我的手，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说：“最近半夜，有时是一个、或两个~人，长得一看就不像好人，都戴着竖高的帽子，一席白色长衫没至脚趾，无声无息的来到我床前，把我叫醒，说是要带我走；但我不愿离开，却又赶不走他们，我还怕把你们也一起带走，所以只能到厨房拿起菜刀，想要把他们吓唬走！”，她边说边比划，那表情，显示了确凿无疑的肯定；那眼神，流露了眼见为实的坚定！接着，姥姥十分低落，又相当无可奈何的说：“刚才你也听到了吧，你爸爸说我太吵了，唉，那好吧，如果他们再来，要我去哪我就去就是了！”。我不置可否的只能轻拍着她肩膀：“姥姥，你是不是白天念佛念得太.....专注了，所以夜半做梦里了？其实白天也可以出去走走嘛！”，她面无表情，低声地说：“好吧！”。我轻声喃喃自语：“唉，姥姥应该、的确是开始痴呆了吧！“。走出房门的刹那，忍不住驻足回头再凝望着她，突然有种深怕遗忘她样子的感觉；她背对着我，半弯着身躯整理床铺，我想说却好像怎么使劲也张不开嘴，只能心里默念：“姥姥晚安”！
转天是周日，大伙都不用上班，难得忙里偷闲睡个懒觉，父母还有我直到将近十点，才慢慢悠悠的起床准备洗漱。母亲一边捂着嘴打着哈欠，一边伸着懒腰说：“咦，今天怎么不见妈妈的声音呢？因为每天都能听到，一日不闻还真不习惯啊！”，父亲语气有点自夸的接话搭腔：“可能是我昨天那么说她，生气了，所以今早不念了！“，说完自己还调皮样的做了个鬼脸。我一边呼唤：”姥姥你在干嘛！“，一边走向姥姥房间；推开房门，看到姥姥还躺在被窝里，我踏着猫步轻悄来到床前，装着一副要吓唬姥姥的样子，双手轻轻摇晃着她；但.....触及姥姥的.....体温，竟却是冰冷的！！
接下来小颜似乎不愿、不忍再往下叙说，但我们都心如明镜的知道，后续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方才的注意力都迷离在小颜所描述的场景里，待小颜说尽，我们才不约而同的注意到他的表情。小颜把眼镜摘了下来，左手手肘靠在桌上、微皱着眉头、手指支撑着眼眶、缓慢的揉按双眼，眼角隐隐约约泛着泪光！在场每个人都心有戚戚，因为谁家都有长者！
小颜仰头看了下天花板，长舒口气，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但声音还是略发颤抖：“父亲始终很自责，他认为，如果那天没有跟姥姥说那番话，她直至今日或许还.....。“，”后来我们一致觉得，当初说带姥姥走的~人，应该是.....，而姥姥拿菜刀吓唬的，也是’他们’！但稍微能安慰一下自己的是，姥姥走的很平静，面容安详宛如睡梦中！“
听罢了小颜的娓娓道来，感觉良久、良久，大家都沉默不语，屋里气氛安静的真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楚，我清晰的感知自己奔涌的心跳及脉动，还有悸动不已的情绪与思绪.....，久久不能自己！我不闲话或讨论，也不主观下定论—关于小颜这番亲身经历的生动描述，但我绝对不怀疑其真实性！因为没有人会把对尤其是家里敬爱长着的往生事，作为茶余饭后闲来谈论的话题！那一刻，我只抱着对故去人、事、物的缅怀与敬意，以及对自己家里长者的愧疚！他们说的话，我听进多少；他们所期盼的，我做到了多少；他们所忧虑的，我消除了多少；他们所关心的，我又能体会进而感恩多少？！心中只有无比深深的自责！！
独醉老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