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晃,突觉张惶。
1 外公和爷爷启蒙的鬼故事
9位亲人亲戚已经走了,外公外婆、奶奶爷爷、岳父岳母等,老中青三代人都有。从外公去世到最近舅妈走,中间相隔了三十七年,有的人是我看着走的,有的人我没有看到离去时的情景。
外公去世,躺在那个漆黑的“盒子”里的时候,我正躺在县城医院的床上,痢疾,周末打球后不讲卫生的后果。父亲当时正在奔外公的丧,得知我在住院,一口气跑了十来里山路,赶到了镇上发往县城的班车。
家里到县城有30多公里,那时每天只有一趟往返班车,如果当天赶不到,就只有走夜路或是第二天再往城里赶,这又要耽搁一天功夫。
彼时的班车司机和售票员,都是吃居民粮的,牛,只要到点,车门一关,发动机一启动,就是用膀胱看到你,或者听到你喊等一等的声音,也不见得会停下来等你,气愤的人就会骂,急着投胎去啊。
我那时心里只有委屈,偏生父亲到校之后又把我一顿好教训,完了问我听到没有?我也没好气地回答:“听是听到了,等于你没讲。”没想到这句话他记了一辈子,从此只要对我一有不满,就会祭出这个必杀技。
父亲很能干,也是个满腹怨气的人,这跟他的原生家庭有关,更跟他的个人际遇有关,历史的怨+现实的痛,成就了一个坚韧伟大的父亲,但也从性格上毁了他以及他的婚姻,甚至不知不觉中形塑了他的子女。
父亲年轻时是湘鄂西边区一带有名的木匠。他的师傅就是何木匠,我的外公。听说外公外婆一共生了10个儿女,养活了6个,在他那个年代,真是奇迹。我妈排行第七,人称七姐或七妹。
其实,妈妈是有名字的,而且还有一个好听的有文化含量的名字,纪云,不像她的上一辈,许多农村女性都没有名字,死了之后,墓碑上只有 一个什么氏什么氏的称谓,如刘张氏,钱李氏。
对于父母是否有媒妁之言,他们认识和结婚的过程,我没有问过他们,他们也没有向我提起过。我只知道,几乎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争吵不断,两人做了一辈子仇人,却一辈子没分开。
早两年一次听我爸妈吵架我才知道,他们一个属狗,一个属鸡。难怪我妈当时调侃我爸,鸡犬不宁,你才知道啊。难道在当时那个极为偏远迷信的湘西农村,他们婚前没有合过八字?
据说,外公外婆当时同意把女儿嫁给我父亲,就是看中这个徒弟勤快聪明,也就把性格方面的因素选择性不计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父亲一生都在抱怨这个婚姻,可是这能怪谁呢?
我跟外公相处时间不多,他很少到我家来。外公是个很勤劳的人,记得有一年去外公家拜年,天下着大雪,三个姨家里的人也来了,热闹得很,外公却穿着一双草鞋去打柴,没过多久,他挑着一担茅草回来了,满头的热气。
那时候,他应该有六十多了。这一幕,我至今印象深刻。对了,记得外公常年一个白帕子箍在头四周,眼睛迎风流泪。
外公很能干。仿佛听我妈说起过,那还是很困难的时期,有一年只有两天快过年了,再穷苦的人家过年都必备的肉,我们家一粒都没有,是外公要外婆及时送来肉和油,我们家才挨过了那个难过的年。
外公脾气很好,喜欢讲笑话。每次到我家来,必与我爷爷摆场扯寡白。这两个亲家脾性相投,按现在的说法,都是属于佛系。
几匹草烟,两杆烟袋,两碗红苕酒,呛人的烟雾中,杀喉的酒气中,他们最喜欢讲的是鬼故事,什么长长鬼,深更半夜,不声不响跟在人后,没有脚,穿着黑衣长衫,飘荡在空中,越长越高,越长越高,直到倒下来把人压死……
什么吸血鬼,黑脸红牙,满嘴是血,什么吊颈(湘西话读浆)鬼,白脸拉得长长的,白舌伸得长长的,流着口水,直垂到地,然后舌头一卷,地上的人就不见了,听了令人毛骨悚然。
妈妈叫我去扣上灶屋门,不敢;叫我去阶檐上拿柴,不敢;
叫我去把堂屋外门边的木脚盆拿进来,实在没法,就轻轻地伸一只脚到门槛外,一只脚留在堂屋里,把脸朝向大人,一边伸出一只手去摸盆子,一边大声喊着妈妈的名字,一旦拿到盆子就飞奔进火炉屋,把门关上,感觉身后某个黑暗角落真的有鬼。
到了眼睛睁不开的时候,想睡觉又一个人不敢去,上床了也不敢睁着眼睛,而是用被子把头紧紧盖住,大气不敢出,哪儿有点声响,都会感觉紧张。我小时经常尿床,不知道跟这些有没有关系?
那个年代,有太多的鬼故事,我很小就“沐浴”在鬼故事里。我小姑妈说,我还看不懂电影的时候,她就带我这村那村的去追电影,我就接触了鬼故事。而自我有记忆起,给我讲鬼故事多的就数爷爷和外公了。
可惜,那时还小,加之距今年代久远,外公和爷爷讲的那些鬼故事,我一个细节也记不住了。我很感念外公,自从他和我爷爷走后,我们全家就缺了讲故事的基因,家里也因此少了好多笑声。
外公和爷爷也讲一些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唯一有点印象的是,好像说是一个秀才去湖北恩施赶考,在一个渡口,一位正在洗衣的开船大姐说,你要对出我的对子,我就不收钱放你过去,不然休想过去。
秀才果断答应。至于这个女的和秀才的对子是什么,我一点印象没有了,只记得这个女的很漂亮,被机智的秀才用对子戏弄了一番,羞得答不出话来。后来长大我才明白,男人话题永远难离酒色财(才)气。
外公后来是因何去世,墓在哪里,我至今不知道,离开家乡几十年了,我很少回家,即便回也是来去匆匆,少有去外婆老家。那个要翻山越岭的山旮旯,早已通了水泥公路。
现在外公的儿孙都搬到了离老家十来里的镇上,偌大的老屋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有小舅一个人守着,那里还有他的妻子和父母的坟墓。
这几年我回去的次数多了些,在街上碰见了几次小舅。小舅颇得外公真传,无论是从外表、性情,还是从语态和为人上,从小就受到我们这些外甥的喜欢。他讲话有水平,可是还没有听他讲过鬼故事。
有机会,要听他讲讲外公外婆、他们姊妹之间以及我爸我妈之间的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