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鹭
2013年高考结束后我去县城餐馆一边当服务员，一边等待录取通知书，在餐馆里认识了一个中年妇女，因投缘，就认她做干妈。
干妈经历了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维持了三十多年，也忍受了三十年的家暴。
后来到县城务工，知道可以维权，可以离婚，大字不识一个的她勇敢拿起了法律武器离了婚，净身出户。
第二次婚姻准确地说没有结成，刚要扯证，对方自称是陆良县某煤矿的工人，最后骗了干妈一万元钱，人间蒸发了。
01
干妈1962年出生，娘家是竹园的，八十年代因包办婚姻嫁到了新哨镇。
每次和我谈到包办婚姻，她总是又气又恨地告诉我:“都怪我的老娘啊，是我的老娘害了我一辈子。”
餐馆里的其他人也会好心安慰她，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离开那个猪狗不如的男人，起码她自己在外面一年打打工也有一两万元的收入。
但这个男人与干妈的纠葛远远还没结束……
干妈的第一任男人是个典型的农村酒鬼，没什么本事，喝完酒就耍酒疯，田地里的伙计基本不干，好吃懒做，家里家外，一儿一女全靠干妈一人操持和抚养。
干妈既要像个男人一样去田间“犁田扒地”，农忙时节清瘦的她还要挑起一百多斤的担子。
不知摔了多少趔趄，身体也烙下了严重的风湿病和妇科病，月子都没坐好就下地插秧，说到这些她总是含着泪水。
我一再制止她不要提及往事，她仍旧提醒我，将来一定不要步她的后尘，找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了。
她的男人不仅酗酒成性，家暴也是他的拿手活，干妈整整忍受了三十多年。
02
认识她的时候，她正在餐馆里一边吆喝着：“要什么米线”，“杂酱还是卤鸡.....”一边麻利地抓着米线。
初到餐馆，我人生地不熟，有点木讷，站在一旁发着呆。
“嘿，看什么看，动作快一点儿嘛，菜还没洗呢。”
我被吓傻了，赶忙跑到了洗菜池，低着头洗菜，心想这个老女人怎么这么凶，好难相处啊，怎么办？我以后准被欺负了。
可是那一次我的推想居然错了，菜越堆越高，老板顺势把一只刚杀好的鸡丢给我，“小张，你赶紧把鸡洗了，我急用。”
未净的鸡血溅了我一脸，干妈大嗓门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急哪样，人家小姑娘才刚刚读书出来胆子小，第一天才来，就那么凶。”
老板听了后不服气地默认了，把鸡丢向了另一个女工，我朝着干妈笑了笑，算是和她熟了。
熟了之后，我发现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就天天叫她干妈了。
她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直性子，敢说真话，但心肠太软，总是得罪人，最后激怒了新老板，被解雇了。
03
由于我刚出校门，胆小、内向。刚开始是在远方亲戚家借宿，每天晚上下班要走三公里左右才能到，位置还很偏僻。
亲戚家有一个表弟，叫我表姐，当时在弥勒五中读高一，刚开始和我很亲热，早上会给我买早点，夜里会给我送宵夜。
但好景不长，他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他借口买辅导资料，跟我借钱，承诺表姑回来就还给我，当时我身上只有两百块生活费，但碍于借宿，还是借给他了。
他一直没有还我，我上班的时候就和干妈说了这件事情，干妈就和我说，以后不要借给他，小小年纪就借钱的，不是什么好人。
宿舍很破旧，五六张张床，七八个人住在一起，也没有一个洗澡的地方。但为了摆脱表弟，我就搬来了宿舍住。
晚上下班，表弟打电话责备我：“姐，你为什么搬走了不和我说一声，分明拿我当外人，前几天是跟你借了一些钱，等我生活费到位了会还你。”
可过了几天，他居然出现在我上班的餐馆门口，又来借钱。
干妈知道后，冲了出去，急的连围裙都没有解。
“亏你还知道她是你表姐，你看看她手脚都起泡了，她也是个学生，家里条件都赶不上你，你还好意思跟她要钱。”
干妈一边说一边拉过我的手：“你自己看看，人家有多辛苦。”
表弟没说话，骑着自行车走了。
04
因为干妈大字不识，在店里常常闹笑话，而她每次为避免闹笑话都来求救我。
“干囡，什么是大理啤酒，什么颜色的？”“干囡，什么是冰红茶？”
她叫我的时候我也很乐意帮助她，与她度过的日子像一道道绚丽的彩虹，想起时璀璨的光芒依旧会照耀在心头。
后来，餐馆换了新老板，原来的老板回老家去了，新老板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一家人创业的。
干妈的性子与老板娘母亲的性子合不来，总是会在店里就吵得天翻地覆，其实都是小事一桩。
完全可以多忍耐一点，可她最后也不愿低头就这样失去了工作。
过了几天后，干妈在夜市旁找到了一份卖夜宵的工作，白天睡觉，晚上上班，我去看过她几次，担心她身子熬不住，而她总是说：“我身子硬朗的很。”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结了工资，给她买了些吃的，最后一次去夜市上看了她，辗转去了外地。
临走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一直舍不得放开。
去上大学以后，偶尔我也会打长途电话，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嘻嘻哈哈个不停.......
我无数次觉得，她就是我的妈妈。一个让我看到光的母亲。
05
其实那时候我一直有个想法，干妈和爸爸年龄相差不是很大，况且俩人目前都是单身，何不撮合撮合？
可惜这样的想法因时间一直被搁浅。
早在餐馆上班的时候，周围的人就调侃我和干妈，以后或许可以直接叫妈了。
还未去上大学时就和干妈说了我的想法，但她拒绝了，因为她交了新的男朋友。
因为受够了前夫随心所欲的打骂，在带大一双儿女之后，她就只身一人来到了县城，后来回去把婚也离了。
离婚几天后，前夫突然被确诊为肝癌晚期，我永远记得那天夜里干妈接的电话，一晚上听见她哭哭啼啼的声音。
前夫没有化疗的钱，她儿子找她拿钱。她辛辛苦苦攒了两万块钱，她也不是不想给，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一个被自己男人虐待了三十多年的农村女人，为了一双儿女含恨度日，她苍老的样子，都让我无法想象那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的。
过了几天，干妈请假回去了一趟。她给那个男人买了吃的，还是把那两万块钱留了下来。
癌症晚期，是救不回来的，当年我大姑父从确诊到去世，仅仅只是两个月的时间，我劝干妈不要把钱全部留下，但她只告诉了我一句：“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个月后，噩耗传来。
干妈还是又请假回去了，她本来叫上我陪她去的，但餐馆里实在走不开。
之后回来的好几天，她都吃不下饭，下班后，我就带着她出去走走，小姑娘都爱美，看着我穿着漂亮的裙子，干妈总是默默地为我拉拉衣角。
由于大宿舍没有洗澡的地方，干妈就帮我烧了几壶水，让我在宿舍洗，她在门口帮我放哨。
现在，我虽再也不用受以前那样的苦了，但却不快乐，我再也体会不到那时候的拮据。
06
干妈后来交的男朋友，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把她的钱骗走，承诺要和她结婚，最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干妈气不过，按照那个男人留下的地址，从弥勒坐车去到了相邻的陆良县，多方打听，找上门去了。
可最后才知道，那个男人并不是丧偶，明明自己有老婆孩子，就想出来骗吃偏喝，看着干妈是个善良的人，就欺负她。
借口生病需要手术，借了一万块钱，最后带着那一万块钱人间蒸发了。
干妈可不是吃素的，赖在对方家里不走了。她想去报案，但警察局哪里管这些事，况且也是件不光彩的事，她只能认了。
最后死皮赖脸要回了五千块钱，她也不想跑了，她说老脸丢光了，说着说着，她居然有点怀念前夫了，前夫虽然家暴成性，但也不会出去乱搞男女关系。
干妈变了很多，不再期待老来伴了。安安静静上班，再苦再累她都干，她说一个人吃饱穿暖就可以了。
后来，我就和她说，我爸爸人还是不错的，除了脾气有点怪之外，还是很上进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我就没有看见他闲着的一天。
她也觉得我爸爸没什么负担，毕竟也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就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我也和我爸爸说了这件事，他们也很乐意认识。
后来兴许是年龄的问题，他们俩还是没有聊下去，但我们一直像亲戚一样走动，每次只要我回家，都会带上礼物去看她。
要么是在嘈杂的烧烤摊，要么是在忙碌的街头，总之，我们没再有时间好好叙叙旧。
奶奶身体不好了以后，我每次回家都是高铁站直奔家，没有再去城里，所以也就和她失联。
但当年和我一起打工的同学，还记得她。她们和我说前几个月还在某夜市看见过她 ，我很高兴，总算可以再去看看她了。
07
干妈的一生，很坎坷。
知道我的经历之后，她就一直在开导我。她虽然没文化，但教了我很多道理；她虽然不是我的亲人，但给了我如母亲般的温暖。
认识她的时候，我才十七岁。
一个胆小、文静的小姑娘，第一次去买内衣，都是她带我去的，第一次洗澡，知道我害羞她用身体帮我遮挡，第一次被表弟欺负，她第一个帮我“收拾”他……
她有自己的儿女，但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只有她，风餐露宿，一个人了无牵挂，如果我在弥勒的话，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十年了，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胆小脆弱的小姑娘了。
终究还是到了二十七岁的年纪，我可以回报那些曾经给了我温暖的人了。
最后一次与她见面应该是2019年了，我和朋友去某夜市吃烧烤，看见她，但她对我不再那么热情了。
我问她电话号码，她也说自己记不得了。
我关切地问她的生活，她也只是避重就轻的和我说了一些，我买了些吃的送给她，她也还要刻意把双手在围裙上擦过才接下。
“闺女，又让你破费了。我一个老婆子也吃不了多少，你多买回去给你奶奶吃。”
“你拿着，我今天也是来城里办事。”
这次简单的对话，让我们变得有些陌生。
这些年，我也很累，重心全部转移到了家里，因为奶奶大限将至，虽然留不住她，但我想尽我所能，陪她体面的走完最后的日子。
所以，我渐渐的没了社交。也包括和干妈的交集，但今年，我突然好想回去看看她，不知道她还记得我吗？
我记了她整整十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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