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干面之于武汉人,就如烩面之于河南人,火锅之于四川人,二锅头之于北京人。
当年,小小年纪转学去广州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有福吃热干面当早点的。不过,也谈不上遗憾。广州的早茶那可是世界级的,上得了高级酒店,进得了寻常街巷,就算是学校门口的小摊子和小推车也足以加剧选择恐惧症患者的病情。
过了一段时间,在学校文学报上看到一篇文章,除了动情地把热干面吹捧了一番,更夸张地惹上了“乡愁”。这个发现让我了解到两件事实:其一、这里还有个武汉人,其二、热干面也是上得了台面的。这个老乡是位学姐,据说作文很是了得。这一点我必须认同——看她那篇文章时,报纸的油墨竟然散发出了麻油和小葱的异香。这就是乡愁的气味么?
不久,我也加入了文学社,据说这是传统,文学社基本上搜罗了所有班级的语文课代表,总编是高中部的语文老师。这简直合理得不能再合理了,经典的中国式幽默。而我没有再让家乡的早点出现在文学报上,毕竟家乡的吃食里再也没有一样享有热干面这样崇高的地位。但假如那时利用我副主编的职务勇敢地煽动一下,我们没准就会办出一份《舌尖上的文学报》,甚至某种新型的商业模式……。可惜啊,那时,让猪都能飞起来的风口还是个遥远的未来。
二零一四年的某一天,终于又是几位文化人,让热干面出现在了饕餮民族的视野里。这档节目竟然也叫《舌尖上的XX》。我的记忆恍惚了。难道他们是盗梦者,从我的意识深处窃取了我少年时的创意。又或者,这本是我们民族共有的意识,差别仅在于是谁把它发掘出来。只是短短的40秒节目,就成就了又一个享誉全国的美食:“热干面……是把一种特定的面条先用沸水煮透,再用冷油放凉,然后放上榨菜、花生、肉丝等配菜,最后淋上一勺芝麻酱,一种浓浓的香味便开始在房间里蔓延。口感筋道、爽滑的面条,中和了芝麻酱的油腻,真不愧是武汉特色小吃里的冠军!” — 电视里就是这么解说的。听着挺诱人食欲,但作为资深食客,不免有些隔靴搔痒。其实,制作的每个步骤都值得玩味。
还是在中学寄宿的年代,一个饥饿难耐的夜晚,在校门口的面摊前从头到尾地观摩过整套的“掸面”过程。“掸面”就是将生面条用滚水烫至七成熟,再刷香油,挂上慢慢晾干。头天晚上的“掸面”备了多少,次日早上才能卖多少。所以,过去北方把做早点归为“勤行”,挣的就是辛苦钱。同样的,不难想到,为什么武汉人对外地餐馆里的热干面一概是不认可的。只这“掸面”的流程,就很难普及 ——不光这手艺,单是时间、空间、人力成本,店家就很难承受。如果这里揭示的真相影响到你享受当地版本的“热干面”,那真是抱歉了。咱们不能光是吃个热闹,还得吃点文化出来,不是么?话说,去年重访母校时,发现那家铺子还在,还是这个风格,大中午的就开始收摊了,估计头天晚上掸的面条已经卖完了吧。看着老板叼着烟不紧不慢上门板,我的头脑瞬间就穿越了。
老辈人说,最正宗的热干面是蔡林记的。他们会告诉你,那位挑担卖面条的药店伙计蔡明伟,是如何因为一个意外把泼了香油的广式捞面卖成了民初的江城饮食新时尚。如今,蔡林记早就不是老蔡家人的了,但连锁店开满了三镇,而且无论在哪个城市,随时可以从网上下单快递上门。不过,今天,当地人会告诉你,那已经不是最正宗的热干面了,王记、李记、或陈记等等才是现时最地道的。这些新的草根名牌多是只有一两家,或崛起、或固守在不起眼的街巷里。似乎只有身处这样的所在才够资格被老武汉称为地道。说不准,他们中的哪一家又能成为明天的新时尚,重演蔡林记的故事。九头鸟们爱的不仅是这口面,更是这触手可及的传奇。吃到嘴里,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来,干了它!哪个早上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