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夏日

回想童年时夏天总是美的,记忆里自动忽略了烈日的烘烤,汗流浃背的尴尬以及蚊虫盯咬的烦躁,取而代之的是清凉的西瓜、冒油的咸鸭蛋以及躺在竹床上纳凉的情景。

那时小城没有高楼,大家都住在平房里,一条巷子里住上十来家,巷子的一边屋子是住房,一边屋子是厨房。夏天来了,晚餐两张方脚凳子拼成一张小桌子,一家子就围着吃晚饭。晚饭总是白粥,炒两个小菜。早晚总是明火白粥的多,炒上一盘咸菜炒毛豆,便是很好的佐粥小菜。夏天家家户户总是要腌制点鸭蛋的,鸭蛋得分批腌,不然出油后不赶着吃完,就都腌过了,咸了。妈妈用铅笔在鸭蛋上写上时间,或者划个圈,第二批就划两个圈,放入烧开的盐卤中。过个十天半个月,就捞出来煮一煮。盐的分量是大概放的,并不能准确地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冒油,于是从微咸开始吃,直到吃到第一个冒油的咸鸭蛋开始,便多煮两三只,那油浸浸的入口沙沙的蛋黄那便是人世间无上的美味了。

家里有两个孩子,爸爸又在外地工作,一周才能回一次家,家里的经济条件便不如人家的好。妈妈是个好强的人,别人家有的我们家也一定要有,咸鸭蛋也是如此。妈妈最早只买三十个,每天煮一个,我和弟弟一人一半。每家露天的小饭桌上有什么菜大家来来往往都看得清清楚楚,桌上有咸鸭蛋时,妈妈的脸面便不会丢。这是妈妈在物质条件很差的情况下还尽力维持的尊严。

巷子里都用上了自来水,也并没有井,于是每天吃的西瓜总是放在自来水里泡着,也是清凉无比。那时西瓜便宜,五毛钱一斤,每次买瓜总是买两到三个,放在厨房最阴凉的地方放着。有次爸爸出差回来,路途看到农田卖瓜的,两毛钱一斤,便一气买了十几个瓜回来。现在记不得爸爸是怎么把这些瓜弄回来的,只知道看着那些瓜,便心生满足,心理上觉得很富有。

吃完晚饭,撤了饭桌,各家便把竹椅和竹床搬出来。竹床是要费点事情的,因为两根竹撑都要先放好,竹床要再架到上面去。这在一般人家是男人家做的,妈妈也一力承担,她小时候做过些体力活,也并不好意思因为丈夫不在家而做些小女儿的娇羞态请人帮忙。妇女能顶半边天,那时总是这么教育的。竹床架起来,便可以看电视了。小的黑白电视放在门口,坐在竹床上看。

有时一家放好看的电视,其他人家便不再架电视,也都挤一处看,人挤得满满的。《乌龙山剿匪记》是在邻居家看完的,还记得那主题歌:“花心心的脸庞,红嘟嘟的嘴儿,小妹妹和情歌一对对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悔。情哥哥,情哥哥,真叫人心牵挂,撇东撇西只有你撇不下......”。听到这直白的歌词,女孩子们只能假装听不懂以掩盖内心的羞涩,同时生平第一次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情哥哥会是啥样子,会不会也跟电视里的男主角一样酷。

完电视,竹床多半要搬回去,因为在外面睡,凉爽固然是凉爽,但蚊虫多。但屋子里又闷热。那时还没有电风扇,手摇着竹扇子,睡着了便停了,多半会热醒,小孩子央求着妈妈:妈妈你边睡边扇吧。年轻的母亲好笑着,又轻轻地摇起来了扇子。

最热的时候,不得不睡在外面,还要扯上蚊帐,点上蚊香。蚊帐是棉的,孔不大,拉上蚊帐就没有那么风凉了,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要祈祷这穿堂风多一些,可以睡个安稳惬意的觉。夏天天亮得早,五点钟有光亮的时候,就有人家起身去收了竹床,洗衣做早饭,弄得声音叮当想,迷糊着被妈妈叫起,也收了竹床,回到家里床上,乘着晨间难得的凉爽再睡个美美的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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