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了了关上房门,轻车熟路地在拥挤而狭窄的巷子里穿行。
张大爷端着碗面条,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吃得正香,呼噜呼噜吸面条的声音还是那样响亮。
了了莞尔一笑:“张大爷,又吃面条?今天是鸡蛋面吧?好香啊!”
张大爷伸手抹了两把嘴边的汤汁,咧着嘴笑道:“哈哈,你个机灵鬼,大爷给你捞一碗去?”
“不用啦,我现在得去上班了,谢谢张大爷。”
“上班啊,好好好,丫头照顾好自己啊。”
了了点头,笑着往前走。
一路上,卖煎饼的王大姐,下象棋又耍赖皮的田大爷,追着孙子喂饭的李婶......了了一一跟他们打了招呼。
看着了了的背影,大家竟然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可惜的表情。张大爷叹了口气,“唉,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可惜了,可惜了,多好的娃啊。”
几个老邻居纷纷应和,“可不是吗?真是苦命的娃。”一阵唏嘘。
了了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小酒吧,装修一般,位置一般,服务一般,可这里每天晚上都人声鼎沸,来得晚的都挤不进去,要问为什么?了了也不是很清楚,听说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是这里的酒不错,价格公道还绝不掺假 。第二个是这里老板挑人的眼光不错,这里的主唱就是老板千挑万选出来的,不光歌唱得堪比专业歌手,长相也是万里挑一。他的声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了了很喜欢听他唱歌,当然,那些顾客更喜欢。至于第三个原因,大概是因为了了吧。
了了熟练地在吧台里忙碌着,保持着温和的笑,眼神清亮,跟这里的气氛是那样不相符。所有酒的摆放位置了然于胸,所有鸡尾酒的配比烂熟于心 ,一杯杯红的、绿的、黄的、白的液体,忽闪忽闪地在聚光灯下晃荡,经她的手变幻出最美的色彩,融合出芳香的醇在顾客舌尖绽放。
了了把一杯longisland tea放到吧台,推给面前烈焰红唇的美女,然后快速地把酒和器具复位。不管多忙,每次做完一杯酒,了了都要把所有东西复位之后才会做下一杯。
美女盯着了了,悄悄跟同伴说:“你确定她是盲人?怎么看都不像啊,是她装的还是你诓我?”
“诓你干什么?是真的!”
美女狐疑地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了了,说:“我验证一下。”
“喂,别乱来!”
已经来不及阻止了,美女趁了了转身拿酒的时候,伸手将调酒器拿走。
了了拿完酒回来,在熟悉的地方却找不到熟悉的东西,变得有些慌张起来,温和的笑渐渐被紧皱的眉头替代。
美女拿着调酒瓶在了了眼前晃了晃:“果然看不见啊!天啊!她好厉害!”
这时,歌声戛然而止,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随后是人群中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之后是一声惊恐的女声,再然后,调酒瓶回到了了手中。歌声再次响起,喧嚣再次回归。
了了握着调酒瓶的手紧了紧,随即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熟练地调酒,脸上再次泛起温和的笑容,只不过笑容里多了一丝暖意。
一个调酒技术不错,长得也还可以的盲人调酒师,也许就是这个酒吧夜夜爆满的第三个原因吧。
酒吧营业到凌晨两点,每当《白月光》的前奏响起时,也便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三年前,了了经过几年的努力在国际调酒大赛上拿下冠军,一举成名,加之她是盲人这一特殊因素,这件事还曾经轰动一时。比赛结束后,有好几家当地高档酒吧愿意高薪聘请她,她正在考虑,却几乎同时收到拒绝信息,说他们已经找到合适的调酒师了,对她十分抱歉。找不到工作这种事情,在她未出名前是家常便饭,可是明明通过比赛已经证实了自己的实力了,前几天跟酒吧主管聊得也很好,为什么突然又都变卦了呢?那天,了了有些郁闷地在巷子里散步,一个发传单的小哥拦住她,“白月光酒吧招聘调酒师了,姑娘,会调酒吗?”
也许是因为酒吧的名字跟她最喜欢的歌曲同名,也许是发传单小哥的声音给她一种熟悉感,也许,她实在需要一份工作糊口,最终,她成了这家巷子口新开的白月光酒吧的首席调酒师。那个发传单的小哥叫高泽,也是白月光酒吧的主唱兼店长。
这家酒吧的老板从开业到现在从未出现过。只是听高泽说她是一个很有魅力、很美丽、很有眼光、很大气、很温柔,很有才干,十全十美的人。
了了听高泽这么说,在脑海里搜刮了她认为最美的女人的样子,却还是不知道什么才是高泽口中那种十全十美的样子,了了想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高泽把这么多美好的词汇用来形容她。
正在了了努力想象着十全十美的人应该有的样子时,高泽笑出声:“不过那是她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在我看来她不过就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妈妈桑而已!”
“啊?!”这么说老板真的好吗?了了心想。
“那她叫什么名字啊”了了追问。
“她让我们管她叫‘绝世美女’,不过我都管她叫‘千年老妖’”。
“你们一定很熟吧。”
“熟?嗯......也熟也不熟吧 ,她小时候抱过我,这算熟吗?”
“哈哈哈,嗯,熟!”了了开心的笑起来。这个高泽唯一提起过的女人原来是他的长辈。
了了对这个老板十分的好奇,可是她特别神秘,从不出现在店里,也从不插手店内的事情,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交给高泽打理。她要么在开发新项目很忙,要么就是游山玩水也很忙,最后了了给这个老板贴了个标签:土豪。
送走了客人,店内交给小荣他们几个收拾,高泽送了了回家,虽然回家的路不过百米远,虽然这条路她走了26年比任何人都熟悉,但从她成为这家酒吧调酒师那天起,高泽就坚持每晚都护送她回家。
起初,怕给他添麻烦,了了十分不好意思,拒绝了几次,但每次都被高泽以老板让他负责每位店员人身安全为由挡了回去。
后来慢慢熟络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了了便心安理得地接受高泽的关心呵护。每天月光之下这百米长的小巷是她最快乐的所在,她挽着高泽的胳膊慢慢走着,她听着高泽给她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她想象着银白色月光下漫步的他们,心中泛起丝丝甜蜜。
不是没想过高泽是不是喜欢她,但不过一瞬,这种想法便覆灭了。她是个盲人,从前她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不了的缺陷,她觉得总有一天能遇到一个不在乎她眼睛的人喜欢她珍惜她,而如今,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感,并且开始了胡思乱想。高泽从未说过喜欢她,也许他只是同情她而已,同情她是个孤女,同情她是个盲人。
在这百米长的小巷里,在无数个阴晴圆缺的夜晚,她的心情总是甜蜜而伴随着苦涩的,可今夜不一样,今夜的了了不再自卑,心里也没有苦涩,有的是满心的愉悦和希望。
“了了,明天手术别紧张,就是个小手术而已。”高泽轻声说。
“嗯,我知道,我6年前做过。”只不过那次是移走。最后一句了了没有说出口。
高泽脚步一滞,拉起了了挽在他胳膊上的手,紧紧握住:“了了,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
虽然了了更希望他把“我们”换成“我”,但能像现在这样听他说鼓励她的话,她已经很幸福了。
了了想今晚的月光一定很美。
明天,她就要去做眼角膜移植手术了,虽然只有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