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花征文】我的仙人掌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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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养了很多年的仙人掌,忽然开花了。花色皎洁如月,忽然觉得,它完全可以是妈妈人生的化身——那种久经磨砺看透世事的超凡脱俗又那么的淡定无惧……

妈妈的人生,用她自己的话,足够写一本内容精彩的长篇小说了。在她生长的年代,充满了不确定的传奇色彩。

八十三年前,一个南方小镇,一户大户人家新添一名女婴,因是长子生长孙,虽为孙女儿,却也是高兴的举家上下张灯结彩大宴宾朋。生在这样人家的女儿,自然天生富贵,衣食无忧,做着娇宠任性的大小姐,蜜罐里蔑视着人生。

几年无忧无虑的太平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大约女孩儿十岁光景,妈妈又给她添了个妹妹,日子似乎还是日子,却已经开始酝酿着风暴。先是家里的多宗生意不太顺意,接着因为连续生了两个女儿,于是顺理成章又纳了一房二太太。老爷宠妾是自然的,问题是二太太恃骄无物,成功挑战了两位小姐并大获全胜。

直到有一天,大小姐兴高采烈的拿筷子时犯了个错误——少拿一双,二太太嘤嘤哭泣:“这不明摆着少我一个人的嘛!”老爷威严发话:“等着明天打断你的腿!”

于是连夜,大太太带着大小姐逃走了,撇下一岁多的二小姐,娘俩连娘家也不敢回,只好逃远点儿找户人家做了洗衣妇干杂活,小姐也成了别人家小姐的陪读丫头。

这个由大小姐变成陪读丫头的女孩儿就是我的母亲。暂时平静下来的日子没过多久,也不知为什么姥姥拉着妈妈去对主人家说:“我们要回家去了。”母女两个走啊走啊,走了很久,也不知道走向哪里,妈妈实在走不动了,又累又饿,就对姥姥说:“妈,我饿了!”姥姥哭了:“孩子,我们不是回家,我们从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家啦……”妈妈不知道一切都为了什么,只觉得惶恐。最后她们孤儿寡母参加了游击队,分在了不同的队伍,从此一别三十多年,而那一年,妈妈还不满13岁。

13岁的妈妈开始了她的独自人生,战火纷飞里穿梭着她的小小身影,一个曾经过着娇宠生活的孩子更多的体会到了生活的苦楚,她小小的内心里埋藏着太多复杂的感情——对家庭的愤恨,对母亲和妹妹的思念,对每天身边战友的生离死别,还有对未知的惶恐。错综复杂的情感层层包裹着她,从表面看去却化作英勇寡言、倔强无畏。

一次,母亲被分配去战场救护伤员,刚刚分来的一个14岁男孩主动替下了她,因为男孩大她一岁,也有力气,抬伤员更方便些。可没过多久,14岁的男孩被抬了回来,头顶被子弹打穿……母亲把积蓄许久的悲伤和愤恨在那一刻化为滔滔泪水,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躺在那里的是自己,这样也是一种解脱……

有一次母亲有机会偷偷回到老家打探自己的妹妹,却从镇里其他人家得知在她们母女出走的第二年,妹妹出水痘不治而亡,这件事成了她心里的又一个死结——为了救她,姥姥才放弃了妹妹,她们应该带着妹妹一起走!哪怕是死路一条,三个人应该死在一起……母亲心里对自己的母亲埋下了深深的怨恨,她再也不想见自己的母亲,她在精神上彻底成了孤儿……

解放后,在一次抽掉建设飞机场的时候遇见了同样被抽调去的父亲。后来父亲回到了东北,母亲几经辗转也转调去了东北,这期间组织上买好了车票安排母亲去见她的母亲,母亲不肯去,并撕了车票选择永不再见。

一个南方姑娘来到天寒地冻的北方,她不知道烧水要盖上锅盖,她不会做过冬的棉袄棉裤,甚至相互的语言都听不太懂,四目相对的婚姻不同于部队,生活上的一切都要从零开始。爱可以改变一个人,尤其在母亲做了母亲以后,她把对可怜的妹妹的情愫全部倾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不忍心让他们吃一点点苦,受一点点累,从来不舍得打骂他们一下。每次领了工资回来就是先给孩子们买书本,送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甚至在那场苦难的十年浩劫,人人自危的年代,父亲被定位叛徒,母亲被定为潜伏的特务,她都不曾低下过头……

母亲和她的母亲终于在时隔32年后见面了,我知道她们看似别扭冷漠,却又都是偷偷于无人处哭泣。一个龙钟老太断断续续说着客家话,说她烧香算命祈求自己的女儿还活着,而她不惑之年的女儿却早已听不懂故乡的话了,她们都刻意掩饰着内心的苦痛和隔阂,用闪躲的眼神偷偷揣测对方经受的苦难……

我的记忆是甜蜜温馨的,在六七岁的时候,妈妈用一个柜子专门给我装好吃的东西,那时好吃的东西也就是苹果面包麻花烧饼之类,直到几十年后,那个空了的柜子里都还有香香的苹果味道。我记得夏天的傍晚,妈妈喂完了家里养的鸡鸭鹅狗猫,还会花费很长时间在菜园子耕耘劳作。我记得小学和家之间只有一路之隔,路是土路,操场也都是黑土地,冬天扫雪,夏天除草。每到雨季全是泥泞,妈妈会背着我把我送到班级门口。冬天放学的时候我就直接去妈妈的住院处,她会把我抱到砖砌的火炉上烤热我的小脚,一边吃着她为我烤热的面包麻花。我记得冬天的早晨,我一睁开双眼,妈妈一定在厨房做饭了,我在屋里喊上一声妈,她就会马上进来把暖气片上热得发烫的棉袄棉裤递给我……

现在,妈妈83高龄,看过那么多生死离别,经历过那么多坎坷苦痛,却越发坚强。就像植根沙漠的仙人掌,不卑不亢地生长。在她行将暮年,日子过得更是通透,写写字,看看报,听听戏曲,绣绣十字绣。我觉得她这一株仙人掌在暮色中开出了此生最妙曼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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