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后的一天下午，悟净突然发QQ给我:师父，你知道我和悟空是什么关系吗？你一定猜不到。

 我心说，不就是师兄弟吗。看他那句“你一定猜不到”，而我又专治各种不服，于是往想不到里想，回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不对，看生日应该是同父异母。

 过了好一会儿，他给我发来一张聊天截图:

悟空：还有15分钟你就要去睡觉了。

悟净：陪你。

悟空：好感动。

悟净：我是你表哥嘛！应该的。

 看完，我对着屏幕傻笑起来。

.1.

 众所周知，我有两个徒弟，一个叫悟空，一个叫悟净(然而我并不是玄奘，金蝉子转世我可当不来)。

 悟净成我徒弟，是因为我要给他批改和讲评语文试卷，老师说久了“徒弟去找师父改试卷”，倒也顺理成章。

 可悟空来历不明。大概是他被悟净捡回家，我见他骨骼清奇，长得又好看，就收下了吧。

 谁知道呢。

 总之，我就这样多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徒弟。

 悟空和悟净经常给我们发糖。

 2016年的520，恰好有体育课，自由活动。我招手叫悟净过来:“你和悟空什么时候领证啊？”

 悟空凑上来听，完了以后让悟净传话:“他说十年后的今天。”

 听到这个我有一瞬间的目瞪口呆:为师只是开个玩笑，我大徒弟这么好看，怎么就弯了呢！！

 然而一瞬间之后的我是这样的:他俩好配啊，他俩好甜啊……

 Jeremy一直在旁边瞪我。

 一次补课放学，我们师徒三人加上Jeremy一起吃蛋糕。

 我眼睁睁看悟净帮悟空消灭了他吃不完的半个蛋糕。

 还是一次补课放学，还是我们师徒三人加上Jeremy一起吃冰激凌。

 我还是眼睁睁看悟净帮悟空消灭了他吃不完的小半个冰激凌。

 我和Jeremy在旁边一边目瞪口呆一边承受着一万点暴击。

 你俩世界第一甜可以了吧！！(掀桌)

 也不知道悟空胃口这么小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2.

 说来惭愧，我平常疏于在网上和同学联络感情，两个徒儿的QQ，也是很迟才加的。

 悟空的QQ诡异地常年在线，看得我慌兮兮，怕他照常冷处理我，于是很识趣不去找他。

 悟净的QQ一加，那真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怎么想得到，平常安静到闷骚、在我心目中就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悟净，竟然是GD的死忠粉。

 一聊才知道啊，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国内外各种影视剧和音乐，照理来说也该是个健谈外向活泼开朗的进步青年。

 真是让我另眼相待。大概相见恨晚，说的就是我俩这样。

 唯一不习惯的，就是线上线下同悟净讲话，就像是和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聊天。

 不过话说回来，像我这样线上线下数十年活泼如一日的，毕竟是少数。

 于是原谅这个其实很羞涩又不大会聊天、被盯着就结结巴巴的小朋友。

 而说起悟空，也要头痛一下。

 他真的太高冷了。

 但我这个迎难而上的师父走近了才知道，原来这个家伙也是外冷内热的啊。

 内心不仅炽热，还是颗少女心。看见他用副粉色的尺，写同学录还顶着1.5厘米的睫毛眨着眼睛要我把蓝色的换成粉色的给他，我就觉得这个男孩子的心里也许大概可能住在一个小姑娘吧。

 可是，谁又有那么强大的内力能在冰天雪地里走得足够远，去认识那个喜欢粉色的小姑娘呢。

 嘿，我说，你们两个藏得可够深的啊。

.3.

 在我看来，悟空和悟净是两座孤岛。

 可他们孤独的方式又不一样。

 悟净的小岛会发热，却不会发光，一般人发现不了。只有真正抵达以后，才能感受到温暖。他孤独，是因为别人没办法发现他。

 悟空恰恰相反。光芒很耀眼，只是没有温度。就那样把人挡在千里之外，多望一眼都不可以。他孤独，是因为他把别人推远了。

 有人就会觉得，你这个师父岂不是当得辛苦？

 说辛苦也不辛苦，最多也只是被一个冷处理，被另一个用“……”的沉默堵回去而已。

 可谁叫我又发光又发热呢(好吧其实我不发光也不发热，我只是有一颗坚强的心)。

 因为我自己也只是个不怎么好、不怎么称职、又没什么可教给他们的师父。

 偏偏Jeremy是一个撞了南墙也不死心、有探索精神的冒险家。

 他划着小船，努力靠近，被一座岛身周冰冷的光芒推开，摸摸索索又找不到另一座的温度。

 他试了很多路线，找了很多海图，还是只能无限靠近，却无法登岛。

 于是他总带着小情绪来找我，什么我大徒弟不理他了，我小徒弟不理他了，我徒弟放学管自己走了又不等他……

 这样也让人有点难过呢。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我初中前两年和他们讲的话加起来可能还没初三某一天讲的多。

 可就是这么神奇的，本来的三条平行线，突然就相交了。

.4.

 悟净就跟小朋友一样，给他一颗糖，就眼巴巴对你好。

 有一次补课，我因为落了东西，半路折回去取，所以迟到了，只有流动小书桌可以坐。他因为不是四门课都上，所以是小书桌的常驻人口，于是不出意外地，我就跟他共享小书桌了。

 小书桌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也不怎么看得到黑板，之前坐小书桌的跟悟净又不大熟，可见他也是很孤单的。

 但师父去了，事情就大不相同。

 我们玩得很开心。

 后来他跟我说:还是师父对我好，只有你陪我玩。

 傻孩子啊。

 从此以后，补完课他就和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了。

 也许是从这之后，我应该算是真正登上那座小岛了。

 说起坐公交车回家，悟净还有一段奇遇。

 那天换课，他提早一节课放学，在小公园里等我们。

 当事人是这么说的:

 “我在公园里写语文教学指南，一个老爷爷走过来看了一会，然后直接把指南翻到最后一页开始帮我写。我都吓傻掉了。后来他又给我出题，让我算√17，还有x+y等于什么，求什么什么的。他说自己是什么学校的退休数学老师，还把家庭住址和电话写给我，他说小伙子我是看你这么热爱学习才给你出题目的……”

 我说，这个老爷爷也孤单的，大概子女都不在，你对他态度要好一点，他也挺可怜。

 悟空听完后评价:“这个老爷爷可能是看你骨骼清奇，想收你为徒带你修仙。”

 故事不错，脑洞很大。

.5.

 悟空则比较容易引起我的唏嘘。

 比方说刚开学的时候他天天分奥利奥，师父的配额是三块，后来降到了一块，再后来连师父都不记得了。

 比方说有人总跟我告状，他又和哪个女生打打闹闹卿卿我我了。

 于是天天“我教出来的好徒弟”“我徒弟长大了”挂在嘴边。

 虽然我唏嘘的的确也都不假。

 悟空的情商，基本上可以说是低到尘埃里。

 我看他吧，明明还是喜欢Jeremy的，和他俩相杀的世界永远多于相爱的时间;每次把Jeremy推开吧，又念念不忘，一会儿之后还要去找找他。

 我用一个Jeremy讲不清楚的成语形容他:欲擒故纵。

 很有情场老手的风范。

 他自己这么说:一般只有我对你不好，才把你当做朋友。

 的确，有些口不择言，有些省略客套，有些厚颜无耻，有些横冲直撞，只是因为跟你太熟，熟到能放下一切伪装和粉饰，把不完美、有缺憾、任性连同真实的自己暴露给你。那个真实的自己，带刺，容易伤害别人，也容易受伤害。

 可是，什么是朋友？

 朋友就是面上会嫌弃你、佯装责备你，可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还是你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啊，对一个人不好过了头，那个人反而会觉得你很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

 罢了罢了，他这么一只低情商的小刺猬，定是不会知道的。

.6.

 就因为悟净老实，悟空仗着点小聪明就常欺负他。

 拎包是他，结账是他，背黑锅是他，就连被嘲讽的，还是他。

 我虽护短，可是这样短对短，也不知该怎么护，只能偶尔发发零食，犒劳一下任劳任怨的悟净。至于悟空，天高皇帝远的，连我是不是还在地球上、有没有上天都不关心，哪还关心我分悟净零食不分他。毕竟，冷处理嘛，就是这样的。

 然而毕竟师兄弟情深，悟空宁可和悟净出双入对，也不理睬在一旁咬牙切齿拉着我数落他种种罪状的Jeremy。

 这两座岛，在彼此人迹罕至的心里，都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

 如果他们能了解到这点，也该能感到莫大的欢喜了。

 于我，也有莫大的欢喜，而且是真的真的很欢喜。

 有天放学路上，Jeremy和我扎堆，他们师兄弟扎堆。

 其实他们三个本都是一道的，只是Jeremy慢了一点，于是他叫几步之外的悟净过来。

 悟净犹豫了一下，还是过来了。留下悟空碍于面子，端着架子，保持形象，自己独自走着。

 “你怎么舍得抛下他？”Jeremy一脸戏谑。

 悟净有些窘迫，轻声答：“还是师父重要啊。”

 即便再轻声，师父也听到了。听到后的师父，满眼笑意地望了望漫天云彩，它们像被打翻的颜料盘浸染过的棉花。

 那时候的师父，心里想着，要是她能一直这样走回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没有什么不好。

 一直没胆量找悟空。怕被冰冻。

 后来终于不从心了，有借口去找他。

 他说：你是好朋友，好朋友，好朋友。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有一种终于打死boss游戏通关的成就感。

 师父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开心啊（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不过，毕竟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Game over还能从头再玩，三年过完可不能再来一遍。

.7.

 说起童年，我们都比较有失落感。

 是一次坐公交车的时候聊起来的。

 Jeremy说他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就被妈妈逼着自己坐车上下兴趣班。但他知道他妈妈还是爱他的。

 悟空这时笑笑，可还是一脸落寞：我妈妈5点回来，爸爸8点回来，我小时候睡醒一睁眼，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妈妈不爱我吧。

 我更落寞：我小时候公交车都没坐过几次，一直到很大了我爸爸还是不让我一个人下楼，搞得我现在这么低能，连路都认不了。我爸爸太爱我了吧。

 到底，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养法不一样啊。

 那时我没有告诉悟空。

 父母无暇管教，可是你还是没有懈怠，没有偷懒，没有放纵。所以，你很棒。

 是真的，有信仰，人就不会变得太差。

 中考分数出来，没想到悟空能继续和我做校友。

 他说：我要开始好好学习了。之前一直在玩。

 巧了，我之前也一直在玩。

 所以今后不能一起玩了。要一起学习了。

.8.

 其实这三年下来，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这个师父都教给他们了些什么。

 或者说，我能教什么呢？

 该学的，最重要的，他们都已经具备了。

 懂礼貌，明事理，永远心存善念……

 写同学录的时候，最骄傲的事里，我还是要写：

 有两个很棒的徒弟。

 即使连自称师父的资格都不大有，但能有这样两个徒弟，是真的很骄傲，没事想想都能偷着乐。

 唯一后悔的就是，起初，明明遇见了，却没能好好认识。

 但后来突然就在彼此的生命里粉墨登场了，突然就熟了，突然就不可分割了。

 你看，缘分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啊。它要是想来，挡都挡不住的。

.9.

 有一句话我一直没说，要留到最后。

 其实，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我希望，来日再相见时，看见的是两颗发光又发热的恒星。

 在我们彼此看得见抑或看不见的生命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