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尾午时的辰光,很像《枕草子》中的情景:
风吹得紧,雨势亦猛烈之日,大体称得上凉爽,连扇子也忘了用的时分,覆盖一袭微染汗香的薄衣昼眠。
我想,扇子总是去年夏天用过的好,那上头,有种经秋到冬、春又到夏的痕迹,似有若无熟悉的气息。雨时淅淅沥沥,在屋内转悠,偶然翻着,必要心生怀念。
怀念什么呢?窗玻璃上四面风,满目欲滴的青翠,想的是,二月花朝,红白蕊,开也未?落雨的庭院,深浅斑斓。
我翻着的扇子,是陶花画的一枝蕙兰,粉紫花心,藕白花瓣,有光灿,似染了透早的露水。
初见陶花时,这样的名字,读来便觉缤纷,像到了一个溪水最清、桃花最炽的所在,缘溪行,桃花人面,桃花心肠,桃花此身,天然动人,自然过目不忘了。
宋代未名的词人曾写:“春风开遍碧桃花,为东君一笑。”此花为他绽蕊,他则以凝伫相报。画花的手眼,料也似这般。
陶花画花时是怎样?任是山麓野径,亭台池畔,飞落几瓣,衣襟嫣然,三嗅之下,噙香落笔。
只说桃花,是不尽然的,各色花,各有风致,棠梨胜雪,紫藤如雨,三两枝,一簇簇,旁有蜂蝶交飞,扑翅若有声。
陶花的没骨淋漓,有丝缎倾泻的光泽,用色是极娇嫩的,木槿、铃兰、鸢尾、虞美人,开得欢喜,才入手便清新,这一束的粲然盈握!
夏虫唧唧,玩赏她的近作扇面小品,花叶更见流美轻盈。蜻蜓、螳螂、纺织娘,忽的飞至,翅须闪动,出了画面之外,又跃到扇子反面,不禁莞尔,这是俏皮的迷藏么?
陶花说,比起那些高贵的花,她最喜欢的还是野花,雨后,井边、篱栏,一丛丛小脑袋,星星点点,像流萤,也像祖母浆洗过香香的花手绢,小时候别在襟前的。
《源氏物语》中,有乡野之花名朝颜、夕颜,朝颜即牵牛花,晨露中开放,暮色降临时睡去。夕颜是瓠瓜花,只于黄昏悄然开出小小白色的花,比朝颜更加美丽哀愁。
众人惊叹的还有陶花的烘焙本领,手作的糕饼点心、果蔬茶汤,那样甜美喷香、盏碟精致地端来了,摸把手,看准一枚先来一口:“唔!格末好喫格——”“芸娘啊——”馋嚼之间,看她那种藤蔓满架、花枝低欹的日子,也像是浸在花蜜里,贮在香袋里。
去年的扇子足可消夏,无雾无霞的天空,多少岁月已流转,却又想起那句,“天公有意,岁岁东风岁岁花”,花的好意全在这里,花期总会再来,等待终非无尽,所有的饱绽,辗转成泥,都是生命续传的过程。画家的好意,全在扇上四时之花,明丽莹洁,而终不改颜色。
2018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