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母亲带着米米和弟弟去邻居家拜年,回来时,米米粉色的缀了一圈狗牙齿边的围兜里兜满了花生和糖片。糖片把米米的围兜粘住了,回到家,兜里的点心终于放在四方桌上的过年才摆出来的细瓷碟子里。可是围兜上还沾着米黄的糖片的碎粒,黏糊糊,米米感觉新年的快乐开始一点一点褪去。家里的点心多得米米姐弟仨吃不完,糖片这东西无非是用爆米花拌上麦芽糖,再压成方块,最后切成扑克牌一样码在坛子里。母亲的手艺不是很精,常常成了一整坨,需要用手从坛子里抠出来,但再也不是原来的扑克牌的形状了。除了爆米花糖片,母亲也做芝麻糖片,花生糖片,但总是因为技艺不高超,成了芝麻糖坨坨,花生糖坨坨。
母亲喜欢带着米米和弟弟出门。米米可以带弟弟。米米起初是厌烦弟弟的,有一次,弟弟穿了一件洁白的衬衫,在童车里蹦跳,米米看着天井对面的贵州人家的厅里,那位过气的资本家的孙女瑶瑶系着一条粉色的纱巾,米米觉得瑶瑶系了这条巾子,很洋气。十年后,米米才看见城里许多女孩系着这样华美的东西,但米米一直都没能在脖子上围这样的纱巾,像一朵云一样美丽在脖颈处。
“哇—”弟弟不知什么时候爬出了童车,摔在潮湿的沾满自己尿迹的黑地皮上。母亲一个箭步冲过来,冷冷地说:“老弟要是摔到哪里,你就去死。”米米从此害怕了,老老实实看着弟弟。
弟弟腰间绑根又粗又长的布绳,绳子的一头在米米手里。米米成了“放牛娃”。太阳暖暖的,屋外的柑子树绿得耀眼,树底下的阳光跳跃着,灰尘在阳光中漂浮。米米牵着绑弟弟的绳子来到树下。放牛娃被太阳照射得昏昏欲睡,渐渐地,“牛”自个儿走起来。米米忽地惊醒了:弟弟不见了。米米想起母亲的话里那个“死”字,吓得惊惶失措。“米米—”弟弟叫着。米米悬着的心放下了,笑得嘴角眉梢都是口水的弟弟靠在树干上。米米像哥伦布发现美洲一样惊喜万分。米米带着弟弟回家了,她告诉母亲:“丁丁会走路了!”
全家人都高兴,绑在弟弟腰间的布绳被解下来,收藏在橱子里,据说这根布绳曾绑过米米和文文姐妹,接下来还要绑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