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人、手术、器官移植、科技......当这些关键词组合起来,你会联想到什么?是克隆人在意识觉醒后对人类世界发起的血腥反抗,还是科学脱离人文束缚时的骇人发问?
最近读完了石黑一雄的《莫失莫忘》,这是一部具有反乌托邦色彩的科幻小说:在互联网、移动电话尚未诞生的某个年代,英格兰乡村深的黑尔舍姆校园中,学生们从小接受着导师悉心的教育和关爱,接受着阳春白雪的诗歌和艺术熏陶,进行绘画等艺术创作,阅读名著书籍,甚至还写毕业论文。这个水晶球似的校园与外部世界完全隔绝,一切真实世界的信息都是经过筛选和过滤才进到校园中的。
在这个纯净又恬淡的小世界里,凯西、汤米、露丝三个好朋友悠然成长,他们和普通青少年一样,有寝室卧谈会,有小帮派小群体,有友谊的温暖冲突,有情感的萌动矛盾......对于这些校园日常,每一个从青春期走来的人都很熟悉,如果不是偶尔提到的“捐献”的字眼,你甚至会以为这就是一部纯净的青春校园小说。作者的笔法很细碎,全书没有一个惊艳的句子,但神奇之处在于,伴随着清汤挂面似的陈述,你会不由自主地就沉浸在故事里的世外桃源,越陷越深。
学生们心思敏感细腻、对老师的迷恋和信赖,他们的特点、性格和人类青少年无异,唯一有区别的是他们不会生出小孩,因此,他们得以在象牙塔中更加自由和纯粹地恋爱。他们了解自己的出身,知道他们一旦成年就要开始进行器官捐献,直到生命的尽头,但这在校园日常生活中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禁忌话题。校园中的导师们处处关心爱护学生,但又总是话里有话,让学生捉摸不透。
几年后,凯西、汤米、露丝同时离开了校园,在农舍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进入到了人类社会,黑尔舍姆学校也关闭了。善于自省的凯西成了一个优秀的护理员(负责照顾、安抚克隆人捐献者),少年时坏脾气不合群的汤米为自己是一个好的捐献者而自豪,即便是自以为是又霸道的露丝也尽职尽责地完成了捐献者的宿命。
每一次接到捐献的通知书,他们都表现得十分平静,捐献者们在医院中的聊天也无非是毛巾好不好用等无关紧要的话题。这是让我读来十分揪心又困惑不解的地方。他们似乎行动自由不受限制,但是没有人逃跑,也没有情侣私奔,没有人奋起反抗,甚至没有人自杀,隐忍和认命的旋律贯穿故事的始终。
在小说的结尾部分,故事迎来了小小的高潮,凯西和汤米听说了情侣可以申请捐献延期的小道消息后,经过充分准备,带着能证明他们相爱的画作和所有的勇气,按照露丝生前给他们留下的地址去找夫人申请延期(而不是免于捐献),以争取两三年共同生活的时间。
读到这部分,我无比期待奇迹的出现——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只是一段短暂的幸福。但奇迹终究没有出现,当曾经的校长艾米丽小姐坐着轮椅从黑暗中缓缓出现,她告诉两个孩子的不过是现实又残忍的真相:人们在意的是新的器官,却不关心这些器官是怎么来的,人类社会拒绝将克隆人作为普通人类看待;黑尔舍姆给了克隆人一个得到庇护的童年,向世人证明了克隆人可以有思想有智慧,但是却无法改变克隆人要做捐献的宿命,克隆人不过是从出生到死亡都受着人类社会控制的边缘群体,即使延期也不存在。
汤米完结的两个星期以后,凯西独自驱车去了诺福克——失落之角, 一个黑尔舍姆学生认为可以找回所有丢失的物品的地方。当她看着平整空旷的田野和灰蒙蒙的辽阔天空,想象着就是在这个地方,她从童年时代起所有失去的一切都会被海水冲刷上岸。三十一岁的凯西失去了露丝,又失去了汤米,但她从来没有失去关于他们的记忆。
不质疑被剥夺的人生,不反抗生来的宿命,我不完全确定作者的意图,但我想这就是故事所表现出来的中心思想。作者曾在采访中表示:“人们无论承受怎样的痛苦,无论遭遇怎样的悲惨经历,无论如何不自由,都会在命运的夹缝中求生,接受命运给予的一切。人们不不懈奋斗,努力在如此狭小的生存空间内寻找梦想和希望。这类人始终比那些破坏体质、实施叛乱的人更令我感兴趣。”
这样的观点不是所有人都乐于接受,但人生总会要经历一些无奈和失落,宏大而缥缈的外部世界终将成为生命的远影,唯有血肉真切、相依相偎的情感能在记忆中永远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