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32年腊月二八。
再过一日便是新年。每到这个时节,金曌宫便分外热闹。然而这一年,是金瞾所有人记忆中最为喧闹的一年。这一年,诚帝驾崩。灵帝继位。因为要依照规矩天子守孝3月替代民间守孝3年。关于新立国号、新修宫殿及选秀等诸事都要排在年后执行。
“果沫儿姑姑,你这样急匆匆,是去储秀宫吗?”一位宫人拦住我匆匆前行的脚步。
腊月二八,整个金曌宫仿佛被风雪冰冻住似的,就连空气都呼吸起来特别困难。虽然,各宫各院都生上了炭盆,脚上的软绵锻花鞋也早换成了厚底棉鞋,但是走在宫间石子路上,地上那层冻冷的冰雪渣滓就像尖锥一样,直透脚背。
“你起子东西,越大越发糊涂了。”我看清眼前的宫人,原来是金銮殿淑妃娘娘跟前的小宫人小允子。“你也不想想,我这是去干什么,这样的事情,你也敢打听。”
“呦,果沫儿姑姑,我说在这宫里,怎么就您小小年纪就能做了掌事姑姑,还能成为第一女御官儿的首席弟子。”他一挑眉,冷笑一声,“果然是好大的口气。看来,淑妃娘娘要知道的事儿,奴才是不配问您,我还是回去劳烦娘娘自个儿跑来问您一声。”
宫人,这后。宫中最见风使舵,最懂踩高拜低,最会巧言令色,也最知道揣摩人心的人。小允子这一番冷言冷语倒让我冰冷的身子也不禁一阵发热。“瞧您,公公是淑妃娘娘跟前的红人,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只好赔笑,“只是刚才因为被皇后娘娘责骂了一番,这冷天里又行走得急,心里恼得恨,才不识抬举言语冲撞了公公。您别忘心里去,可拿我这个小孩子在淑妃娘娘面前说事儿,不笑话死娘娘了吗?”
小允子自然是聪明的。他虽然仗着主子再不可一视,可总得忌惮我的娘亲三分。因为,娘亲的靠山正是这金曌后。宫之主,万凰之王的皇后。他的冷脸瞬间转化成和颜悦色的笑容:“果沫儿姑姑您看您说的,这哪儿跟哪儿啊。我不过是个宫人,您才是掌事的姑姑。即使搁在未来储秀宫那些小主儿面前,那也是得称您一声姑姑,听您三分劝的。”他微微作揖,“姑姑,只是小允子受娘娘所托,有些话是不当问,但也要勉为其难一问。”
他要问的是选秀一事。这个我心里自然有数。只是,这事却是皇后娘娘有懿旨,暂不张扬。众所周知,继位的灵帝是先帝诚帝众多儿子中最不贪图女色的一位。即使在做亲王时,姬妾不过5人。而今嫡妻菀氏成了当今皇后,侧室甄氏正是眼前这小允子的主子,被封为贵妃,封号淑。其余三妾晏氏、藤氏、田氏均封妃位,分别赐封号静、贤、德。
因为姬妾稀少,所以灵帝迄今所出也是列为亲王中最少的。除了淑贵妃诞有贵女锦绵王姬外,其余并未所出。因此,灵帝大统后继之人一直是朝堂最为忧心之事。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灵帝本就不贪爱女色,加上国丧时期,更不愿意大肆进行选秀。然而,诚帝熟知这个儿子的脾气,所以在临终特意关照,不必守旧制,停止三年选秀。诚帝甚至咽气前还再三要求,灵帝一旦继位就要扩充后。宫,延绵子嗣,尽早诞下大统后继人选。
灵帝一面是不愿辜负先帝遗愿,一面又不忍在国丧期间为hg兴师动众,于是对选秀一事迟迟犹豫未决。
与此同时,后‘宫嫔妃深知,一旦选秀,就意味着能够分得圣上的雨露就更少之又少。
尤其是现在唯一有出,而且圣眷隆重的淑贵妃,一旦新宠出现,她的地位完全可以因为别人的一个皇子而改变。更何况,她还要面对皇后此生唯一的对手。面临这样的内忧外患,淑贵妃一定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在自己诞下皇子前举行选秀。
然而,这层意思,皇后娘娘何尝不知。然而,娘亲说,皇后娘娘因年轻时,曾在信期里下水救了当时不慎落水的灵帝,御医已经断定,娘娘此后断无所出,所以她总是再不想新欢分宠也不可能有子嗣继位。如果没有新秀在这后/.宫改天换地,淑贵妃就是她永远扳不倒的敌人。不——一旦淑贵妃生下皇子,她将是永远的失败者。一旦皇子继位,她这个圣母皇太后也不过空担虚名罢了。恐怕下半辈子都不会好过。
选秀势在必行,皇后娘娘斟酌再三后,还是决意让娘亲着手此事。而我,则被娘亲吩咐,主管小主们侍女分配一事。
为了防止各个嫔妃在选秀事上再惹事端,皇后娘娘交代,在灵帝没有最后首肯前,先低调处理,对各宫保守此秘密。
想来,淑贵妃还是得来了这消息。所以,才让小允子在我这里探虚实。
“公公这不是为难我果沫儿吗?”我故作为难地淡笑,“一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一边是圣宠隆重的淑贵妃。我这个小小宫女可是哪边都得罪不起啊。”
“哈哈,得嘞。”小允子到底是在后、宫多年的老宫人,也长期在淑贵妃跟前,最是伶俐聪明。有些不便明说的话。他听罢,立即知道我的含义。他双手作揖,便灿然一笑道,“果沫儿姑姑说得可不是,小允子为难姑姑可真是小允子的不是。这该说的不该说的,就由小允子去回了娘娘。您且走好,继续办您的事吧。”说罢,他便哈哈一笑,一溜烟便消失在眼前,矫健的身形全然不受天冻地滑的影响。
他这儿也算是交代过去了。我叹了口气,该惹出的事儿,总是挡也挡不住。且不说皇后娘娘和淑贵妃,这后’宫每个嫔妃哪个能是省油的灯?选秀一事还没有开始,还真不知道以后得生出多少事儿来。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发颤。这事少不得和娘亲交代一声,万一有个好歹,总有她为我想着。想罢便朝女宦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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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女宦局各室都生上了炭盆。因为用上上等的银碳,所以满室温暖却不见烟味。娘亲说过,要在皇宫中长存久安,首要第一任务就是谨慎。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要做到谨小慎微。所以,女宦局的陈设装饰历来清雅为主。室内极少摆设,木制家具也忌讳用上等的紫檀木而改用结实的榆木、梨木。
娘亲对自己的打扮更是低调朴素。她素不爱香,极少搓粉抹香,衣服一律不用锦缎,只用素棉,且大多爱暗色花纹。我走进屋内,果然,她依旧穿着那暗青色的素棉对襟外褂。衣襟不绣花不绣蝶,只有简单的回水纹,甚是清淡雅洁。
“这回子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娘亲坐在暖炕上,拿着一个清白的瓷碗正喝着茶。
“原本是去皇后娘娘那里回了话,该回去了。可是路上还是被淑妃娘娘的小允子截住了。”我掸落肩膊上的雪花片子,搓着手。
“恩——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娘亲将手中的茶盏递到我手里,“先拿着暖手。”
“哎——”我应着接过茶盏。“这事儿事关hg变局,淑妃娘娘总是比任何人惦记。再说别宫的娘娘未必没动这个询问的心思,不过没有胆色罢了。”
“你到是说了?”娘亲不动声色。
“恩,总是逃不过,说了。”
“你就不怕皇后娘娘责罚?”
“这事我寻思着,总逃不过淑妃娘娘的耳朵。这hg,哪处没有娘娘的眼线?只是这次娘娘即是逮着我了,我若不说,别人也能给她消息。我为死守这总要出去的秘密而得罪了娘娘,实在不值当。”
“你就不怕得罪皇后娘娘?”
“师傅是明白人——却还要取笑我的小心思。”虽然是我的娘亲,但为防耳目,我们多半以师徒相称。“如若这事皇后娘娘存心要防着各宫娘娘知道,就决计不会在皇上首肯前,先张罗了**这么多宫人安排选秀事宜。谁都知道,经受事儿的人多了,消息自然不能保证不外露。”我不动声色地看了娘亲尚未变化的脸色,继续道,“我寻思着,皇后娘娘也无意对各宫娘娘保守选秀一事。一来,各宫搅局选秀,未来出色的娘子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不易出头。二来,皇后娘娘就是想让现在的各位主子娘娘们知道,不久的未来,即有新宠进宫,也好让她们闹上一阵。娘娘才报自己多年失宠嫉妒之仇。”
“你这小妮子,总是还不够火候。”娘指着我的鼻子冷笑,“小心思算得倒是清楚,只是这说皇后娘娘不是的话,亏在我这儿说说,要是隔墙有耳,你我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师傅说的是。”我微微俯下身子,“是果沫儿说了妄语。”
“这事儿,既然你说了,也就说了罢。先回去吧。”
“是,师傅。果沫儿先回去了。”
走出女宦局,向自己的厢房走去。选秀一事恐怕早已传遍hg,看来不用多久,真有一场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