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中「弥正平祼衣骂贼」又是作者「尊刘裔曹」的一篇经典之作,借祢衡之口将曹操及其麾下诸将谩骂一通,当真是酣畅淋漓。
然而小说之中符合史实的内容却是不多,那么真实的曹操又是如何对待祢衡的呢?
首先,祢衡击鼓骂曹并非同时发生,‘击鼓’、‘骂曹’是两件事。
据《后汉书·祢衡传》中云,“孔融数次将祢衡推荐与曹操,操欲见之,而祢衡却是「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见,且数有恣言。曹操闻之欲难堪于祢衡,知衡善击鼓,乃召为鼓史。大会宾客时,诸鼓史过者,皆令脱其故衣,更着岑牟、单绞之服……
「岑牟单绞」即古时鼓角吏的专用衣帽。
待衡进至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祢衡则于曹操当面,裸衣换服而颜色不怍。曹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整个过程祢衡并未有过任何过激的行为,亦未与曹操有过任何交流。
其次,祢衡虽然曾辱骂曹操,却并非是当面之举。
又《祢衡传》载,“随后祢衡应孔融之言,复见曹操。曹操甚喜,敕门者有客便通。祢衡却是姗姗来迟,着布单衣、疏巾,手持三尺棁杖,坐大营门,以杖捶地大骂。”
并未如小说所言一般,辱骂曹操僚属。
祢衡完全可以当面辱骂曹操,却将地点选择在了营门。如此看来,祢衡骂曹之举却是醉翁之意,别有所图……
参《祢衡传》载,‘兴平中,避难荆州。建安初,来游许下。始达颍川,乃阴怀一刺,既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是时许都新建,贤士大夫四方来集。’
其一、祢衡是从荆州北上,而至许都。
其二、颍川望族、名士聚集。祢衡身怀名刺而至,可见其初衷即望以扬名,但结果并不如意,以致「刺字漫灭」。
其三、祢衡在颍川未果,恰逢曹操迎献帝至许都,让祢衡看到机会。
祢衡入许后恣意狂悖,称曹公「不甚多」,即勉强过得去。
言陈群、司马朗皆是「屠沽儿」,即对出身微贱者的蔑称,讽刺其凭借祖荫而已。观荀彧有仪容,言可借其面吊丧,讽刺荀彧徒有虚名,唯貌而已;见赵融有腹尺,则语其可使监厨请客,则是讽刺其身居将军之位,不过是尸位素餐。
实则祢衡之举,以现世观之,不过是在「博眼球」、「蹭热度」而已……
《祢衡传》又载,「唯与孔融、杨修为善」。
孔、杨二人或许存在与祢衡意气相投的成分。但更重要的是,孔氏万圣师表、杨氏四世三公,皆是提升祢衡名望,使其名扬天下之「媒介」。换言之,祢衡‘击鼓’、‘骂曹’之举实则是利用曹操,增加自身曝光率和知名度。
典型的「名士」路线,类似于当今的明星炒作。
如曹操礼贤下士,其声望自然高涨,如曹操对其羞辱,更是正中下怀。
因为祢衡料定曹操不敢谋害自己,而且闹得越凶,曹操越要保护自己。毕竟许都新建,正是求贤若渴之时,但同时亦经不起祢衡上窜下跳。故曹操随即将祢衡送还荆州,《平原祢衡传》则称,祢衡是自还荆州。
总之,祢衡北上入许,并非诚心投奔曹操,而是提升名望,为回返荆州铺垫。
参《后汉书·祢衡传》载,“刘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文章言议,非衡不定。”所以就结果而言,祢衡成功了,回到荆州后确实得到了刘表的看重。
而《三国志·荀彧传》引注《傅子》亦曰:“衡称表之美盈口……”
即祢衡对刘表是满口称赞,亦佐证了祢衡对于刘表之倾心,故对曹操一脉官员丝毫不留余地。相反,曹操并未因祢衡的狂悖而心生报复,反而是成全了祢衡。
不过祢衡「尚气刚傲,矫时慢物」,却并非矫揉造作。
在祢衡回返荆州时,众人为之祖道,即为出行者祭祀路神和设宴送行的礼仪。然而送行诸人对祢衡多有不满,便更相戒曰,皆不起身相送。祢衡见之,坐而大号。众问其故,衡曰:“坐者为冢,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
祢衡将送行之人比作尸冢,怕是众人无不对其心生厌恶。
故《平原祢衡传》亦言其‘恃才傲逸,臧否过差,见不如己者不与语,人皆以是憎之。’
而回返荆州刘表处,亦未过多收敛……参《祢衡传》载曰:‘时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
祢衡将诸多文人共草文章,众目睽睽之下「毁以抵地」。
虽是以超凡才华,予以碾压,并得到刘表的愈加器重。但祢衡如此侮辱性的行为,刘表不以为忤,相关世家子弟又将何以待之?最终,刘表亦不得不选择将祢衡送走,以平息内部矛盾。
至于祢衡「复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只是表面而已。
可见,为人处事旨在修缘,如祢衡一般,修到全民皆敌,即使才华横溢,上官赏识,亦是难以久安。不过对比曹操的大度为怀,刘表将祢衡送与黄祖处,则有故意坑害祢衡之嫌疑。
祢衡至黄祖处后,任作书记。祢衡即未「意常愤懑」,抑或「狂疾不往」。黄祖赞曰:‘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说明祢衡察言观物,对黄祖内心拿捏精准,并非不知进退之狂士。
又《祢衡传》中载,祢衡现场即兴揽笔而作《鹦鹉赋》,笔不停缀,文不加点。
比之七步成诗之曹植,有过之而无不及,其才华可谓当世顶流。但却因此造就了祢衡「恃才傲逸」之禀性,亦致使其「身死名灭」。
一次黄祖在蒙冲船上,大会宾客。因祢衡言不逊顺,黄祖脸面无光,而有些恼羞成怒,故而「呵之」,即怒责。祢衡竟然瞪着眼睛回道,‘死老头,你还要说啥?’黄祖一介武将哪里忍得住,欲行以杖责。
至此,祢衡倍感受辱是大骂黄祖。黄祖闻之更是怒发冲冠,一冲动将祢衡斩了,却不过二十六岁而已。
假如祢衡平日广修善缘,此时有人出面求情,黄祖亦有台阶缓和,祢衡尚不至枉死。然而事态发展正好相反,不仅周围之人喜闻乐见,祖主簿平素更是痛恨祢衡,随即将其杀死。黄射徒跣来救,尚且不及。
其实,祢衡并非到处谩骂之人,后世不过是受到小说形象的渲染而已。
「癫辱」曹操只是自我炒作,博取名望的手段;「辱慢」刘表却是不修人缘,与同僚人际关系恶劣所致;而「大骂」黄祖不过是文人傲骨,受不得屈辱而已。但是祢衡锋芒毕露,却又不知收敛,被小人坑害至死,亦不过时间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