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4 力量的降临 无情 无怜悯之处

第四个抽象核心是力量降临的巨大冲击。第四个抽象核心是一种线路,力量向我们显露它自己。巫士说力量埋伏在一旁,然后扑向我们——它的猎物。

力量的降临总是被遮掩着,发生了却又好象完全没有发生似的。

有一道关卡,一旦跨越后便永远无法回头。通常从力量叩门之后,要经过许多年的时间,门徒才会抵达那道关卡。但有时候也会立刻抵达。

每个巫士都应该清楚记得他跨越关卡的情形,以提醒自己他的新知觉状态的潜能。一个人不一定要成为巫术的门徒才能抵达那界限。他强调一个普通人与巫士唯一的差别:巫士强调关卡的跨越,并使用这个记忆作为参考点;一个普通人没有跨越关卡,于是尽力忘记一切经过。

第四个抽象核心发生时,力量切断了我们的自我反映之链。切断项链是很惊人,但也很不受欢迎,因为没有人想要自由。

我们所思考的一切,所表达的一切。这都是由聚合点的位置所决定。

“我知道现在你的聚合点移动了,”他又说,“你了解了项链的秘密。它们囚禁了我们,使我们固定在自我反映的舒适位置上,它们保护我们不受未知世界的攻击。”

“一旦我们的项链被切断后,”唐望继续说,“我们便不再被日常世界的关切所控制。我们仍存在于日常世界中,但已不再属于那里。为了能被属于,我们必须要分享人们的关切,如果没有项链就做不到这点。”

普通人的特征是——我们都分享着一把抽象的匕首——对自我反映的关切。我们用这把匕首割自己而流血;自我反映之链的功用在于给予我们一种共同流血的感觉。我们都分享着一种美妙的事物,我们的人性。但如果仔细观察,我们会发现自己只是孤独地流着血,我们并没有分享到任何东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玩弄那不真实的、人造的、可随意处理的自我反映。

巫士不再属于日常世界的俗务,因为他们已不再是自我反映的俘虏。

然后唐望开始说有关他的恩人与力量的降临的故事。这故事紧接在力量叩了那年轻演员的门之后开始。

唐望开始讲他的故事。他说,nagual艾利亚把那年轻演员的意识状态改变到强化意识中来阻止他的死亡。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后,年轻演员恢复了知觉。Nagual艾利亚没有提起他的姓名,只说他是个专业的医师,凑巧来到意外现场,而发现两个人濒于死亡。他指着那个躺在地上的年轻女人泰莉亚,年轻人很惊讶看到她也昏迷在身边,他记得自己看见她跑走了。更惊讶的是他听到这老医师说,无疑是上帝用闪电惩罚了泰莉亚的罪恶,使她失去了理智。

nagual艾利亚不仅是个绝佳的做梦者,也是个卓越的潜猎者。他看见那年轻演员是被宠坏而骄傲的,只是在表面上装成冷酷与固执。Nagual知道如果他提到了上帝、罪恶与报应的观念,那演员的宗教信仰会使其讽刺的态度彻底崩溃。

听到了上帝的惩罚,演员的面具开始破碎,他开始表示忏悔。但是nagual打断他的话,严厉地强调当死亡迫近时负罪感已不再重要。

年轻演员仔细聆听着。虽然他感觉虚弱,但他感觉虚弱,但他不相信自己有死亡的危险。他以为他的虚弱与昏晕是由于失血过多造成的。

Nagual仿佛读到了他的思想,直言地说明他这些乐观的想法在此并不适用。他的胃溃疡本来会致命的,都是靠他身为医师所安置的一个塞子才保住性命。

“当我敲打你的背时,我放了一个塞子阻止你的生命力流失。”nagual对充满怀疑的年轻演员说,“没有这个塞子,你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会再施一击拿走塞子向你证明。”在他说话时,nagual艾利亚拍打那年轻演员的身体右侧,年轻人立刻开始咳嗽呕吐,在他控制不住的咳嗽中血液从嘴里泉涌而出。然后在他背部的另一击立刻又停止了他的痛苦与呕吐,但无法消除他的恐惧,他昏了过去。

“我可以暂时控制住你的死亡。”nagual在年轻演员恢复知觉后说,“至于能控制多久要由你来决定,看你能否忠实地遵循我要你去做的一切。”

Nagual对那年轻人的第一个要求是完全的静止与沉默。如果他不希望他的塞子脱落,他必须要像是失去了行动与言语的力量一样,因为只要有小小的一个动作或说一个字,都会使他走向死亡。

年轻演员不习惯服从指示或命令,他觉得一股怒气冒上来。当他要抗议时,强烈的疼痛与呕吐又再度开始。

“忍耐下去,我会治好你的。”nagual说,“如果坚持要做一个软弱败坏的白痴,你就必死无疑。”

那个骄傲的年轻演员被这个侮辱所震惊,从未有人叫他软弱败坏的白痴。他要表示他的愤怒,但他的痛苦如此剧烈,以至使他无法做任何表示。

“如果你要我消除你的痛苦,你必须盲目地服从我,”nagual以令人恐惧的冰冷语气说,“点点头就可以。但要知道,只要你改变主意,变回无心的笨蛋,我就会立刻拔出塞子,让你去死。”

演员用最后的力气点头首肯。Nagual拍他的背,他的痛苦消失了,另外一样东西也跟着消失了,就是他心中的迷雾。这时候年轻演员什么都不明白地知道了一切。Nagual再度介绍他自己。他说他的名字是艾利亚,而他是nagual,那个演员知道这一切的意义。

然后nagual艾利亚把注意力转移到半昏迷的泰莉亚身上。他把嘴凑到她左耳,低声对她下达命令,使她的聚合点停止疯狂的移动。他缓和他的恐惧,告诉她有关巫士的故事,其中主角的经历与她类似。当她比较平静后,他介绍自己是nagual艾利亚,一个巫士。然后他在她身上尝试一件最困难的巫术:把聚合点移动到这个已知的世界之外。

有经验的巫士能够移动到这个世界之外,但无经验的生手则做不到。Nagual艾利亚曾说,平常他不可能做这种尝试,但在那天,某种超过他的知识与意志的东西在主宰他,结果十分成功。泰莉亚移动到了我们已知的世界之外,然后又平安回来。

这时nagual艾利亚又有了新的领悟。他坐在这两个人之间,审视他们的情况。那演员赤裸裸的,只盖着nagual艾利亚的披肩。他告诉他,由于情势使然,他们俩都落入了力量设下的陷阱。他身为nagual,是陷阱中的主要部分。由于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们,他被迫成为他们暂时的保护者,必须使用巫术的知识来帮助他们。身为他们的保护者,他有责任警告他们,他们即将面临一道独特的关卡,进入一种洒脱而不冒险、关注而不放纵的心境中。他不想说太多,怕会把他们弄糊涂或影响他们的决定。他觉得,如果他们要跨越那道关卡,他提供的帮助必须越少越好。

然后nagual把他们留在那荒僻的地方,自己前往市中心去准备草药、毛毯等物品。他的想法是,他们在孤独中才能抵达并跨越那道关卡。

这两个年轻人躺在那里,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中。过了许久,他们聚合点的移动使他们的思想比平常更深化,但也使他们的忧虑、怀疑与恐惧比平常更强烈。

由于泰莉亚可以说话,也比较强健些,她打破沉默。她问那年轻演员是否感到恐惧,他点头表示同意。她对他产生极大的同情心,把她身上的围巾拿掉盖在他的肩头,并握住他的手。

年轻人不敢说出他的感觉,他害怕他的痛苦会再产生。他想要对她抱歉,告诉她他唯一的悔恨是伤害了她,他的死亡并不重要,他很确信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泰利亚想的是同样的事情,她也说她只有一样悔恨,她对他的伤害导致了他濒于死亡。现在她很平静,这是一向因有多余能量而激动的她所不熟悉的感觉。她告诉他,她的死亡也快降临,她很高兴一切都将结束。

年轻演员听见他自己的思想被泰利亚说出来,感到一阵寒颤,一股能量突然产生,使他坐了起来。他没有感到痛苦,也没有咳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的了。他握住女孩的手,他们开始不再言语地交谈。

唐望说,在这一瞬间,力量降临到他们身上,他们看见了。他们是天主教徒,他们以为看见了天堂,一切事物都活生生地笼罩在光芒中,他们看见了奇迹般的世界。

当nagual回来时,他们已耗尽了力气,但没有受伤。泰莉亚昏迷不醒,但年轻人以极强的自我控制力保持清醒,他坚持要在nagual耳边低语。

“我们看见了天堂。”他说,眼泪从双颊滚下。

“你们看见的不是天堂,”nagual艾利亚说,“你们看见了力量。”

唐望说,由于力量的降临总是很隐晦而自然的,年轻人与泰莉亚无法保持记忆,他们不久便忘了这段经历,就像其他人一样。但是他们的经验有一个很独特的地方:不靠训练,也每哦于觉察,他们共同做梦,并看见力量。要像他们一样轻松地达到这种境界,可真是非同寻常的。

“那两人的确是我所见过的人里面遭遇最不寻常的。”唐望补充道。


我自然是希望唐望再说下去,但他不肯,他说这就是关于他的恩人与第四个抽象核心的故事。

第四个巫术故事的抽象核心叫做力量的降临,或被意愿所移动。故事是说,为了使巫术的神秘能对我们的主角显露,力量必须要降临到那人身上。力量选择的时候是当那人分心,毫无戒备,及毫无自怜时,力量以移动那人的聚合点到某个特定的位置来显示存在,这个位置从此之后被巫士称为“无怜悯之处”。如此,无情便成为巫术的首要原则。”

“我告诉过你,NAGUAL是力量的媒介,”他继续说,“因为他毕生完美无缺地重整他与意愿的连接线。也因为他比普通人有更多的能量,能够让力量透过他来表现,所以巫术门徒所经验的第一件事是他自己意识状态的转变,这种转变只要NAGUAL的在场便能产生。我要你了解的是,聚合点的移动没有任何程序可言。力量碰触了门徒,他的聚合点就会移动,就是这么简单。”


他回答说,拍打背部只是用来吸引我的注意力,消除心中怀疑的技巧,而不是控制我知觉的方法。他当成雕虫小技,与他先许的性格想配合。他不像是开玩笑地说,我很幸运碰到他是一个简单的人,不喜欢作怪,否则将不会是这样简单的技巧。我可能必须先忍受怪异的仪式,他才能消除我的疑惑,让力量移动我的聚合点。


“要让魔术发生,我们只需要除去心中的怀疑。”他说,“一旦没有怀疑,一切都有可能。”


“我比较喜欢用“无情”来代替“确实”或“肯定”。那个灵疗师必须要无情,才能创造出适合力量干预的情况。”

“我们的聚合点不停在移动,无法被察觉地移动。巫士相信,为了使他们的聚合点移动到正确的位置,必须使用意愿的力量。由于我们无法知道意愿是什么,巫士使用他们的眼睛来引出意愿。”

“你一定要回忆起你的眼睛第一次发亮的情形,”他说,“因为那是你的聚合点第一次抵达无怜悯之处。那时候无情占据了你,无情使巫士的眼睛闪烁,而那种闪烁召唤着意愿。每个聚合点的特定位置,都有其特殊的闪烁。巫士的眼睛有自己的记忆,他们可以召回任何位置的回忆,这只需召回与那位置有关的特殊闪烁即可。”


“我没有那样糟糕,唐望。”我说。

我声音中的不自然令我惊讶。

“哦,你是那样糟糕,”他表情严肃地说,“你是小气、浪费、挑剔、摆架子、坏脾气、自大,你是阴沉、多疑、不知好歹。你的自我放纵是无止境的。最坏的是,你对自己有一种膨胀的印象,而没有任何东西来支持它。”

“我可以很诚实地说,光是你的在场就使我想要呕吐。”

“我告诉过你,你不会喜欢或了解的。”他说,“战士的理由都非常简单,但他们的完美却是极致的。这是一个极稀有的机会,让战士能真正做到完美无缺,而不被自己基本的感觉所影响。你给了我如此珍贵的机会。这免费而完美无瑕的赠与行为,使我重生,带给我奇迹。我从我们的交往中,的确获得了无可估计的价值,你有恩于我。”

“我是NAGUAL,我用眼睛的光芒来移动你的聚合点。”他认真地说,“NAGUAL的眼睛可以做到如此,这并不困难。毕竟所有生物的眼睛都可以移动其他生物的聚合点,特别是当眼睛集中于意愿上时。但是在正常情况时,人的眼睛是集中在这世界上,寻找食物……寻找掩蔽……。”


他耸耸肩。

“寻找爱情。”他补充道,爆出大笑。


唐望总是爱讽侃我的“寻找爱情”。他永远忘不了有次他问我在生命中追寻什么时,我给他的幼稚回答。他想要使我承认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生命目标,而听到我说寻找爱情时,他爆出了大笑。

“一个好的猎人用眼睛来催眠猎物,”他说下去,“用凝视来移动他的猎物的聚合点。但是他的眼睛是集中在这世界上,寻找食物。”

“但是,巫士要想用眼睛的光芒来移动自己或他人的聚合点,”他说,“他们必须是无情的。也就是说,他们必须熟悉被称为无怜悯之处的特殊聚合点位置,这对于NAGUAL而言尤其确切。”


他说每个NAGUAL都会发展出他独特的无情。以我为例,由于我那不稳定的天生结构,这种结构使我自动把我的无情隐藏在放纵与散漫的面具之下。


“NAGUAL非常容易使人误解,”唐望继续说,“他们总是给别人错误的印象。他们做得如此成功,每个人,包括最熟悉他们的人,都相信他们的面具。”

“你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放纵、散漫的家伙。你给别人慷慨的印象,十分有同情心,每个人都相信你的真实。他们甚至能发誓你就是这样。”


”我不是个理性的人,“他说下去,凝视我的眼睛,”我只是看起来像是,因为我的面具非常有效。你所感觉到的理性是我的缺乏怜悯,因为那就是无情的本质——完全缺乏怜悯。“


“在你的情况中,由于你用慷慨来伪装你的缺乏怜悯,让你看起来自在坦然。但实际上,你的慷慨就像我的讲理。我们都是伪装者,我们都能完美地隐藏我们无怜悯的事实。”


他说他恩人的毫无怜悯是伪装于他好相处、爱开玩笑的性格之下,他对所有人都无法抑制地想恶作剧。

“我恩人的面具是一个快乐无忧的人,毫不在乎一切。”唐望继续说,“但私底下,就像所有NAGUAL,他冷得象北极风。”

“但是你不冷漠,唐望。”我真诚地说。

“我当然冷漠,”他坚持,“是我的面具给予你温暖的印象。”


他接着说NAGUAL艾利亚的面具是对细节的吹毛求疵及讲究精确,这使人留下关切与周到的印象。

他凝视我一会儿,然后又开始解释无情。但我已不再需要他的解释,我告诉他我已回忆起他要我回忆的,我的眼睛第一次发亮的情形。在我门徒生涯的早期,我便靠着自己达到一种意识状态的转变,我的聚合点抵达了所谓的无怜悯之处。

我们从亚利桑那州的诺格拉市开车前往墨西哥北部,在接近墨西哥的瓜马镇(Guaymas)时,我发现唐望有些不对劲。前一个小时他很不寻常的安静与阴郁,我并没有在意。后来他突然整个身体扭曲,下巴碰到胸口,似乎他的脖子已经无法支持头部的重量。

先前路上的几个小时他情况很好,和我无所不谈。当我们在圣安娜市停车加油时,他甚至还在车外伸展肩膀肌肉。

我觉得腹部一阵焦虑。他低着头喃喃说要去一个餐馆,他缓慢而单调地指示我方向。

我把车子停在离那餐馆一个街口的路边。当我打开车门时,他如铁钳般抓住我的手臂,靠着我的帮助,痛苦地从驾驶座那边的车门爬下车。他出来后,用双手扶着我伸直身体。在不安的沉默中,我们跌跌撞撞地朝那破旧的餐馆走去。

唐望以全身的重量抓着我的手臂。他的呼吸急促,身体颤抖也越加剧烈,使我极为恐慌。我必须靠着墙,我们俩才不至于摔倒在街上。我惊恐得无法思考。我望着他的眼睛,他目光暗淡,没有以往的光彩。

我们笨拙地走进餐馆,一个热心的侍者冲过来,好像收到信号般,想帮助唐望。

他几乎是把唐望从门口抬到了桌旁,帮他就座,然后就不见了。

“那人认识你吗,唐望?”我坐下后问他。

他瞧也不瞧我一眼,只是含混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站起来走到厨房去找那忙碌的侍者。

“你认识跟我来的那老人吗?”当我总算逮住他时就问他。

“我当然认识他,”他态度像是他只有耐心回答一个问题似的,“他是那个中风的老人。”

这句话解答了我的疑惑,这时我才知道唐望在车上轻微中风了。我没有办法避免这件事,但我还是觉得无助与忧郁,而最糟的事还没有发生,这更让我心底感到不安。

我回到坐位上,沉默地坐下。那个侍者突然端着两盘鲜虾及两大碗海龟汤过来,我想这餐厅如果不是只卖虾子和海龟汤,就是唐望每次来这里都吃同样的食物。

唐望狼吞虎咽,不时对自己微笑。我担心得对食物感到恶心,但我的焦虑造成了一种熟悉的反应。我越担心就越饥饿,我尝了尝食物,觉得非常可口。

当唐望吃完后,他猛然举起手来,一会后,侍者过来给我帐单。

我付了钱,他扶唐望站起,帮助他离开餐馆。那侍者甚至扶他到街上,热情地向他告别。

我们以同样辛苦的方式走回停车处。唐望沉重地靠在我身上,每走几步路便停下来喘气。那侍者站在门边,仿佛要确定我不会让唐望跌倒。

唐望花了三分钟才爬进车中。

“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唐望?”我恳求道。

“把车子掉头,”他微弱地支吾着说,“我要到镇上另一边的商店,他们都认识我,他们是我的朋友。”

我告诉他我一点也不知道他说的商店。他口吃补情地说了一些话,然后勃然大怒,用双脚猛踏车子地板。他噘着嘴,口水都流到衬衫上。然后他似乎恢复了片刻神智,我变得非常紧张,看着他努力整理思绪,最后他终于告诉我如何去到那家商店。

我的不安到达了顶点。我怕唐望的中风比我想的更严重,我想要摆脱他,把他送到他家人那里去,但我不知道能去找谁。我无计可施,只好把车子掉头,开去找他说的那家商店。

我想要回去餐馆问那侍者是否知道唐望的家人,我希望商店中有人认识他,我越去思考我的处境,就越为自己感到难过。唐望已经完蛋了,我感到强烈的失落及绝望。我将会怀念他,但我的失落感被恼怒所抵消了,我很不高兴自己必须被他的状况所拖累。

我开了几乎一个小时想找到那家商店,但没有结果。唐望承认他可能弄错了,那商店也许是在另一个镇上。那时候我已经筋疲力竭,不知如何是好。

在平时我总是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我对他的认识比我的理智所告诉我的还要多。现在,在他神智不清的压力下,不知为什么,我确信他的朋友在墨西哥某处等着他,虽然我不知道地方。

我的疲惫不仅是肉体上得的,也是一种焦虑与内疚的混合。我的焦虑是我被一个衰弱的老人所困住,据我所知,他也许快死了;我的内疚是我对他如此不忠实。

把车子挺在靠近海边的地方,唐望花了将近十分钟才爬出车外。我们朝海边走去,但当我们接近海时,唐望像驴子般退缩,拒绝前进。他含混地说瓜马湾的海水使他害怕。

他转身带我去广场,那是一块多灰尘又没有长椅的空地。唐望坐到街道旁。一部扫街车经过,大刷子转动着,却没有水喷出来,那扬起的灰尘使我咳嗽。

我的处境所带来的困扰,使我想要把他留在那里。我对这个念头感到难为情,走去拍拍唐望的背。

“你一定要试着告诉我去什么地方。”我轻柔的说。

“我要你去下地狱!”他粗声沙哑地回答。

听到唐望这样对我说话,我怀疑他也许不是中风,而是有某种脑疾,使他失去理智而变得凶暴。

他突然站起来离我而去,我注意到他看起来是多么衰弱,他在数小时之内就急速老化了。他本来的活力已经消失,我所看到的是一个非常虚弱的老人。

我冲过去帮助他,一股强烈的怜悯之心吞噬了我。我看见自己也变成如此衰老,几乎无法行走。这真是令人难以忍受,我快要流下眼泪,不是为唐望,而是为我自己。我抓住他的手臂,暗中承诺我会照顾他,不管情况如何。

我沉浸在自怜的思潮中,突然一记耳光重击我的脸,在我尚未恢复时,颈背上又是一记重击。

唐望站在我面前,怒气冲天,半开的嘴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你是谁?”他扯着嗓子吼道。

他转向一群聚集而来的旁观者。“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对他们说,“帮助我,我只是一个孤单的老印地安人。他是一个外国人,想要杀我。他们都是这样对待孤苦无依的老人,杀这些人来取乐。”

“你在干什么,唐望?”我高声问他,我要群众知道我跟他是一伙的。

“我不认识你,”唐望叫道,“离我远一点。”他转身向群众求助,他要他们在警察来到之前制止住我。

“抓住他,”他坚持道,“求求谁去报警,他们知道要如何对付这个人。”

我想像着墨西哥的监狱,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去向。想到要几个月之后才有人注意到我的失踪,我迅速反应了起来。我对一个向我靠近的年轻人踢了一脚,然后慌忙逃离现场。我知道此时性命交关。几个年轻人追了上来。

当我奔向大街时,我明白像瓜马这样的小镇到处都会有警察巡逻,虽然我目前还没有看见。在还没撞上其中一个之前,我转进路边第一个商店中,假装在逛街买东西。

商店外,年轻人吵闹地跑了过去。我很快想好一个计划。我尽量买一大堆东西,打算让店里的一个年轻人帮我带东西。但当我走近我的车子时,我看见唐望站在车旁,仍旧被一群人所包围,他正在跟一个作纪录的警员说话。

一切都白费了,我的计划失败了,我没办法回到车上。我叫年轻人把包裹留在人行道上,跟他说我的朋友马上会开车来接我去旅馆。他离开后,我仍然躲藏在面前的包裹之后,不让唐望和周围的人看见我。

我看见警察在检查我的加洲车牌,那使我完全相信我是完蛋了。那个老疯子的指控太严重了,而我的逃跑更使警察认定我有罪。况且我也没办法让警察忽略细节,去捉别的外国人。

我站在一个门边也许有一个小时之久。警察离去了,但群众仍然包围着唐望。他正激动地挥舞双手叫嚷着。因为距离太远了,所以我听不见他在叫什么,但我从他的样子可以想像出内容来。

我迫切地需要另一个计划。

我的头脑陷入盲目的惊慌中。我喘着气来平息紧张。

这时我开始注意到唐望四周围的群众开始散去。警察带了一个同僚回来,他们两人慢慢走向街头的另一端。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到一股无法控制的冲动,我的身体仿佛切断了与头脑的连接,我抱着所有包裹走回车旁,没有一点恐惧或担忧。我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放进去,然后打开驾驶座车门。

唐望站在车旁的人行道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我。我以完全不像我的冷漠眼光瞪着他。我感觉到的不是怨恨或愤怒,我甚至不生他的气,我的感觉也不是放弃或有耐心,当然也不是和善。那是一种冰冷的漠不关心,一种令人恐惧的缺乏怜悯。在那片刻,我一点也不在乎唐望或我的遭遇。

唐望摇动他的上半身,像只狗游水之后抖干身上的水分。这时,一切像是恶梦初醒,他又变成了我所认识的唐望。

他很快地把夹克反过来穿。那是一件双面夹克,一面是土黄色,一面是黑色,现在他变成穿着黑色的夹克了。他把草帽丢进车中,小心地梳头发,并把衬衫领子翻在夹克外,他立刻变得年轻多了。他一言不发地帮我把其余的包裹放进车中。

那两个警察被车门声所惊动,他们吹着勺子朝我们跑过来。唐望敏捷地跑上前迎接他们,他注意听他们的话,向他们保证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他们一定是碰上了他的父亲,一个脑筋有问题的老印地安人。当他说话时,同时也打开车门再关起来,似乎在检查车锁。他把包裹从行李箱移到后坐。他的灵活身手及年轻的力气,与几分钟之前的老态龙钟完全相反。我知道他这些举动是为了说服那些见过他的警察,如果我是那警察,一定会相信这个人是那个老印地安人的儿子。

唐望给了他们餐馆的名字,说那些人认识他父亲,然后毫不羞耻的贿赂他们。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有某种东西使我感觉冷酷、有效率与沉默。

“你刚才在搞什么把戏,唐望?”我问,语气中的冷酷使我自己都很惊讶。

“那是无情的第一课。”他说。

他提起在去瓜马镇的路上,曾经警告我有关即将发生的无情课程。

我承认我没有留意,因为我以为我们只是在车上闲聊。

“我永远不会只是闲聊。”他严肃地说,“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今天下去我所做的是创造一个适当的情况,使你的聚合点移动到怜悯消失的位置上,这个位置被称为无怜悯之处。”

“巫士必须解决的问题是,”他说,“无怜悯之处的抵达只能靠最低限度的帮助。NAGUAL设立情况,但门徒必须自己使聚合点移动。”

“今天你做到了!我的帮助也许有点夸张,我移动我自己的聚合点到一个位置,使我变成一个衰弱又不可理喻的老人。我并不只是假装老弱,我是真的老了。”

“我并不是绝对需要这么做,”他接下去,“我可以不用这么累来引导你移动聚合点,但是我抗拒不了。因为这事件只会发生一次,我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能像我的恩人一样行动。相信我,我对自己的惊讶并不比下于你的惊讶。”

他说,巫士所做的一切都是他们聚合点移动的结果,而这种移动是由巫士所拥有的能量来控制。

他说,每个人内在都隐藏着巨大而深沉的寂静知识,我们可以直觉到。我也许比普通人更容易直觉到,因为我涉足于战士的道路中,但巫士是世上唯一刻意超越这种直觉阶段的生物。

他们用两方面的训练来达成这种超越:首先,知觉到聚合点的存在;其次,使聚合点移动。

巫士所拥有最奥妙的知识是,我们身为有知觉生物的潜能,及我们知觉的内容,都决定于聚合点的位置上。

我突然把车子开到路旁停下来。就在那里,我这一生中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我的一种双重性,两重明显的分裂个体并存在我之中。一个是极为古老、自在、漠不关心;它很深沉、黑暗、与其余一切事物相连接;它是我不曾在意的一部分,因为它与一切相平等;它毫无期待地享受一切。另一部分是轻盈、新鲜、松软、易受刺激;它很紧张、迅速、关心自己,因为它没有安全感;它不懂得享受事物,因为它缺乏与其他事物的连接能力;它孤独、肤浅、易受伤害;这是我用来观看世界的一部分。

“人类为了理性的世界而放弃了寂静的知识。”他回答,“他越执着于理性的世界,意愿就越为隐晦。”

“任何聚合点的移动都像是死亡。”他说,“我们内在的一切都被中断,然后再连接到一个更具力量的源头上,这种能源的增强感觉像是剧烈的焦虑。”

“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我该怎么做?”我问。

“什么都不用做,”他说,“只要等待,那能量的突增会过去。危险的是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一旦知道了就没有真正的危险。”

接着,唐望提到古人,他说古代人以最直接的方式知道最好的做法。但是由于表现如此良好,便开始产生了自我感,使他感觉能够预测及计划自己的行动,于是个体“自我”的观念便诞生了。这个自我个体便开始主宰人类行为的性质及范畴。

当这自我个体感变得强烈时,人类便失去了与寂静知识的自然连接。现代人继承了这种发展,发现自己无助地远离那一切的源头,只能以暴力与讽刺的自毁行为来发泄他的绝望。

人类的讽刺与绝望的原因是那残留在他身上的一点点寂静知识。这造成了两种影响:第一,它使人类能隐约体会他与万物源头的古老联系;第二,它使人类感觉若缺乏这个联系,他就无望得到平静、满足或任何成就。

“对战士而言,战争不意味着个体或集体的愚蠢行为,或没有理由的暴力。战争对战士而言,是全力对抗那剥夺人类力量的个体自我性。”

然后唐望说,是再进一步讨论巫术的最基本前提——无情的时候了。

巫士发现任何聚合点的移动,都是意味着远离对个体自我的过度关切,远离这个现代人的印记。巫士相信是聚合点的位置使现代人成为如此自毁性的自大狂,完全沉溺于自我形象中。失去了回归万物源头的希望,人类从他的自我中寻求慰藉,如此一来,他成功地把聚合点固定于永久保持自我形象的位置上。因此可以说,任何聚合点离开习惯位置的移动,都会导致离开自我反映及其副产品——自我重要感。

自我重要感是由自我形象所产生的力量,那力量使聚合点固定于目前的位置上。因此,战士的行径是去消除自我重要感,巫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

巫士揭开了自我重要感的假面具,发现底下隐藏的是自怜。

“听起来不可能,但事实是如此。”他说,“自怜是人类惨境的真正敌人。若没有任何自怜,人类就无法如此自我重要。但是当自我重要感的力量发生后,便会产生惯性,这种看似独立的性质,给予自我重要感虚假的价值。”

巫士完全相信聚合点移离习惯位置后,我们会进入一种只能被称为无情的状态。巫士经过实际的行动后,了解当聚合点移动时,自我重要感便会崩溃。若没有聚合点的习惯位置,他们的自我形象便无法维持下去;若没有自我形象的强烈注意,他们便失去了自我怜悯,以及他们的自我重要感。因此巫士说自我重要感是自怜的伪装,这是一点也没错的。

然后他以我下午的经验为例,说像他这样身为领导者及老师的NAGUAL,必须以最有效率,同时也最完美无缺的方式行动。由于他不可能以理性来计划他的行动,NAGUAL便让力量来决定他的做法。例如,他说他毫无计划,直到当天一大早我们在诺格拉市用早餐时,力量给了他一个征兆。

“回想那个女侍。”唐望催促道。

“我只记得她很不客气。”

“但她做了什么?”他坚持道,“当她等待我们点食物时,她做了什么?”

我记得她是一个外表严肃的年轻女人。她把菜单丢到我身上,然后站在旁边,几乎碰到我,一言不发地要求我赶快点食物。

当她不耐烦地在旁边敲着脚跟等待时,她把她的黑色长发盘夹在头上。这项改变非常惊人,她看起来变得非常迷人,甚至更成熟。我被这项改变所吸引住,事实上,为此我忽略了她的恶劣态度。

“那是一个征兆。”唐望说,“严肃与转变是力量的昭示。”

他说当天他的第一个行动,身为NAGUAL,是让我知道他的意图。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将给我上无情的一课,只是他说的方式颇为隐晦。

“现在你记得了吗?”他问,“我与那女侍及邻座的老太太的谈话。”

被如此引导着,我记起唐望几乎与那老太太及那坏脾气的女侍打情骂俏。在我吃饭时,他与她们谈了许久。他告诉她们关于政府的腐败和贿赂的愚蠢故事,及乡下人进城的笑话。然后他问那女人是不是美国人,她否认地笑了起来。唐望说那很好,因为我是一个墨裔的美国人,在寻找爱情,在吃过了这么好的一顿早餐后,我也许可以就地开始。

唐望严肃地告诉她们,我到墨西哥来寻找一个老婆,问她们是否知道任何诚实、谦虚、贞节的女人想要结婚,而且不在乎男方的外表。他自称是我的代言人。

她们笑得非常厉害,我感到很懊恼。唐望还开玩笑问那女侍要不要嫁给我,她回说她已经有对象了。而我觉得她把唐望的话当真。

“你为何不让他自己说呢?”那老太太问唐望。

“因为他在言语上有缺陷,”他说,“他有严重的口吃。”

那女侍说我在点食物时非常正常。

“啊!你真是观察入微,”唐望说,“只有在点食物时他才会表现正常。我一再告诉他,如果他想要克服问题,他必须要无情。我带他到这里就是要给他上一些无情的课程。”

“可怜的人。”老太太说。

“好吧,我们该走了,如果想在今天帮他找到爱情的话。”唐望站起来准备离去。

“看来你真的要帮他找老婆。”那年轻女侍对唐望说。

“当然,”他回答,“我要帮他通过边界,抵达那无怜悯之处。”

我以为唐望把婚姻或美国称为无怜悯之处。我笑这个比喻,然后故意严重口吃了一会儿,把老太太和女侍吓了一跳,唐望疯狂大笑。

“在那时候我必须要向你说明我的目的。”唐望继续他的解释,“我说了,但被你完全忽略了,而那是理所当然的。”

从那时候起,力量现身了,每一步都无比轻松地达到了力量的要求。我的聚合点抵达了无怜悯之处,在他的转变压力下,被迫放弃自我反映的习惯位置。

“自我反映的位置,强迫聚合点架构一个佯装同情,实际上是非常残酷与自我中心的世界。在那世界中,唯一真实的感觉只是随着情况方便而自取其利。”

“对于巫士而言,无情不是残酷。无情是自怜与自我重要感的相反,无情是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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