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豆豆乘船顺流而下,只见河岸两侧风鸣树偃,林长草丰。当时正是黄昏,天色有些暗了,西边半轮残阳烧得通红,映出一片彩霞。
行不多时岸边草木逐渐少,露出大片的沼泽来,只见三两只丹顶鹤立在水中,不时用尖嘴向水中猛刺,正在觅食,不时仰头啼鸣,看来甚是惬意。
突然河道变宽了,前方豁然开朗,似乎是一个大湖。靠得近些看见湖中心一个小岛,岛上几座楼阁,白墙黑瓦,碧草葱茏,甚是雅致。
豆豆环顾四周,只见有好多条河道在这里汇集。不时有各种船只出入,倒有大半是向着小岛去的,有运蔬菜水果、南北干货这类的货船,搭眼看去倒有好些不认识。大部分是客船,有穿官服的,有富家子弟打扮的,也有戏班、镖师,三教九流,好不热闹。
船夫撑着篙向小岛行去,一边道:“这里叫九龙口,你看这些河,加上岛背后的一共是九条,都在这里并上了,风水好啊!瞧瞧这岛多热闹!我们这儿出门就是水,没有船一步动不了!”
豆豆问道:“岛上也有餐馆客栈吗?”
船夫道:“有,什么都有!岛上有个聚云阁,掌柜魏老板以前是给皇上烧饭的,手艺可绝了!他自己创的桂花藕粉圆你可尝尝,多少人就为了它专门跑过来!”
说话间小船靠了岸,迎面便是聚云阁,牌匾上三个金漆大字丰润秀丽,看落款竟是当朝皇帝。
此时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店里已坐了很多人,大都摆着瓜子茶酒闲谈。空桌没有了,豆豆便与人拼了桌。
店里几个跑堂都走路带风穿行于桌椅间,不一会儿,一个掌柜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欠身问道:“这位客官,您是头一次来本店吧?我们还有小半个时辰开始营业,不过招牌桂花藕粉圆现在就有,您要不要先尝尝?”
豆豆道:“您是魏老板吧?我来时便听说您创的这道菜是一绝,今天运气好一定要尝尝了!”
魏老板哈哈大笑,看起来甚是得意,道:“叫我魏大哥就行了,你稍等,马上就来啊!”说罢大步流星转身去了。
同桌的三人皆是镖师打扮,年纪也与豆豆相仿,几人很快便熟络起来。为首一人叫蒙源,另两位王大王二 ,三人都是当地的镖师,吃了晚饭便要向南方去运镖了。
蒙源道:“小兄弟,你今天可有口福啦!这位魏双魏老板以前可是老佛爷身边的红人,做素菜没人比得过!这老佛爷吃斋念佛,顿顿都是他做的,要不是前几年魏老板告老还乡,哪轮得到咱们呀!”
豆豆问道:“这藕粉圆也是在宫里做的吗?”
蒙源道:“可不是!藕粉这么金贵的东西,寻常人家哪有哦!这藕粉可以滋阴养颜,补血安神,而且甜滋滋的,老佛爷就好这口。藕粉圆又是用桃仁、松仁、芝麻粉、红绿丝、金桔做陷,女人多吃有好处!”
“本来这些材料是剁碎了用猪油和在一起的,但老佛爷持斋呀,于是魏老板就找了好多食材来试,看能不能把猪油换掉。得能把散料黏在一起,能揉成小球;又得味道合适,不能抢味道;还要让这个馅润,一咬下去有汤。这可把魏老板愁坏了,到处去找,最后还真让他找着了,你们猜是什么?”
其余人都道:“这如何猜得出!”
蒙源俯身向前,用食指扣着桌面道:“是琼州进贡的椰子油!”
王大笑道:“怎么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一样?”
蒙源得意洋洋地白了王大一眼,道:“我怎么会不晓得啊!人家老魏亲口告诉我的哪!”
豆豆问道:“这椰子油有什么特别吗?”
蒙源道:“老弟你可问对人了!椰子油平时跟猪油一样是一块一块的,用它把别的料和在一起揉成拇指尖这么大的小球,裹上藕粉,煮的时候椰子油就化成汁了,而且有股清香味,也不腻人。这个东西做出来老佛爷喜欢的不得了,以后就定下来这么做了。”
豆豆又问:“藕粉是提前和成面团来包陷吗?”
蒙源笑道:“你以为包汤团啊?藕粉加了水就成糊了,不行的。这要说到老魏的绝活了,他有一个大竹匾,在这里铺上一层藕粉,把陷揉好了放里,两手端着竹匾来回摇,让陷滚上藕粉,然后放水里煮,再放到竹匾里沾粉,这样五六次做成鸽子蛋这么大的藕粉圆。”
“老魏一个匾里能做出百八十个,而且都一样大小,个顶个的圆,煮出来亮晶晶跟夜明珠似的!这也就是飞刀魏双能做出来!”
豆豆奇道:“飞刀?魏大哥会武功么?”
蒙源道:“当然!你不知道吗?他功夫厉害啊,切菜刀工一流,跟人过招也是刀刀毙命,而且有人说他是上面派来……”
“啪!”蒙源转过头,原来王二的茶杯碰翻了,忙张罗拿抹布来擦,等重新坐定,藕粉圆端上来了。
豆豆见是用碧绿的碗装了六个,果然都一样大,茶褐色,浑圆饱满,晶莹剔透,真如宝珠一般。几朵桂花漂在清汤里,煞是好看。
豆豆舀起一个咬了一口,外皮像汤圆,只是更弹牙些,咬一口便有汤汁流进嘴里,顿时唇齿间一股异香散开,说不出的畅快。
其余几人都笑眯眯地看着豆豆,王二问道:“兄台为何对吃食如此上心?”
豆豆还未回答,大门处突然涌进很多人,为首一人高声道:“衙门办案,都不要动!”其中几人迅速上了二楼,其他人分两排站定,手握佩刀,身着官服,尽是些衙役。聚云阁内瞬间鸦雀无声。
为首那人又高声道:“简大人到!”跟着进来一个人,一战定便瞧见魏双,面无表情道:“魏老板,别来无恙啊!”
魏双一脸讥讽,道:“简大人,我这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这位简大人是县令简宁,为首进来那人是早几年招安来的土匪,当地百姓都叫他丧鬼。
简宁依旧面无表情,举起一张画像对店里食客道:“大家不必惊慌,我们来搜捕徐述夔余党,乖乖配合,保你无事!”
话毕顿时引起一阵骚乱,想那画像怎靠得住,万一抓错人岂不遭殃了?
丧鬼拿了画像带着手下逐一比对食客,但凡有几分相似的都被拘了起来,明显不是的赶了出去,一时间店里求饶喊冤声四起。
豆豆他们坐的那桌却是在斜对门最里面,等丧鬼留意到他们时店里食客已跑光,门口七七八八被押了几个人。
丧鬼目光一一扫过几人,看到王大时顿了一下,马上挥手示意手下道:“带走。”
蒙源本就在强忍怒气,听言猛地窜了起来,豆豆忙起身拉了蒙源一下,对丧鬼道:“这位大人,王兄虽与画像有几分相似,可如果真是徐述夔余党,逃命还来不及,怎会在这里喝茶饮酒呢?”
丧鬼无话,又示意拘捕王大。
魏双道:“且慢!简大人,我这几位兄弟都是老熟人了,其他客人也是奔着魏某的名声来的,你到我这里抓人,是摆明了要污构魏某私藏叛党之罪啊!”
简宁冷笑道:“魏大人,不是我针对你,湖垛能藏人的地方都被我搜遍了,上头说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丧鬼不等诸人反应,径直向王大抓来。“呛啷”一声,蒙源拔剑出鞘,大喝道:“我跟你拼了!”挥剑向丧鬼脖子抹去。眼看丧鬼是躲不开了。魏双急向前道:“住手!”
变故陡生。丧鬼毫不躲闪,右手拔出佩刀,借势将蒙源的剑向上挑开,手腕翻转,变砍为刺,向前一送,正中蒙源心窝。鲜血顺着血槽汩汩涌出,丧鬼拔出刀,蒙源仰面躺倒,急喘了几声便断了气。
豆豆见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大活人顷刻间便倒在血泊中,裂眦嚼齿,死不瞑目,不由得头皮发麻。
丧鬼在蒙源衣衫上擦了刀身的血,又伸手向王大抓来。
这时突然斜斜地刺出一根筷子,不偏不倚向丧鬼左眼扎去。丧鬼侧身险险避过,随即转身挥刀横斩,还未站定,那支筷子竟又急速向左眼扎来。丧鬼忙连退几步,颇有些狼狈。终于看清,是魏双。
魏双拿了一根筷子,阴冷冷地道:“就这点儿功夫也敢来撒野!今天你爷爷我就用筷子教教你怎么使刀,看好了!”
刀法主要依靠劈、砍、刺、撩、抹,现今魏双以木头筷子代替刀,既不能劈砍,也不能让筷子碰到丧鬼的刀刃,自然是大大不利于他。饶是如此,丧鬼心里仍是苦不堪言。
他自幼是孤儿,从小到大街头巷尾不知打过多少架,后来又幸遇高人指点,自从在简宁手下当差,这许多年来还从没输过。谁料今天生生被一根筷子逼得退无可退,无论使出什么招数防守反攻,那根筷子总是鬼使神差地出现,向他左眼扎来。
丧鬼感觉魏双在戏弄自己,有几次自己明明躲不过了,魏双偏中途停手,收回手臂,又重新攻过来。丧鬼怒气渐盛,终于不管不顾,大吼一声,发狂般向魏双砍来。
魏双突然长身展臂,向丧鬼周身大穴扎去,这一下却比之前出手更快,一支筷子辗转腾挪,好像有十几支同时在飞动。一时间,只见魏双身影翻飞,迅猛处便似鹰隼扑食一般。
突然魏双站住了。“当啷”一声,丧鬼手中钢刀落地,人也跟着瘫倒下来,好像睡着了一样,耷拉着脑袋不动了。
魏双转过身对着简宁冷笑道:“你手下杀我兄弟,我废你手下武功,算是很给你面子了吧!你总想抓着叛贼逆党向上头邀功,有多少人是因你凭空捏造白白丢了性命的,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吗?若是呈上去,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如今倒算计起我来了!”
简宁面色一沉,还是拱手到:“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魏老板既然说逆贼不在这里,我也就不查了,告辞!”说罢把押着的食客放了,差人扶起丧鬼走了。
魏双见简宁去远些了,叫人关了店门,对王大二人道:“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又对豆豆道:“我也叫人送你离开吧,免得再受牵连。”豆豆拱手谢过了。
魏双带三人来到后院聚云阁的仓库,从内锁上门,走到最里面的一扇窗前,窗台上放了一个带塞的酒坛。魏双把塞子打开,伸手进去似乎掀动了一个机关,地板下“咔嗒”响了一声。
王大与王二茫然对视了一眼,却见魏双弯腰把一整块地板砖揭了起来,下面赫然出现几级石阶,一股冷风窜上来,隐隐地竟似有流水声。
几人晃亮了火折子,拾级而下,原来底下是一条暗河。岸边有艘小船,河里也停了一艘,上站着一个人正持刀戒备,一见是魏双便忙跳下来叫道:“你们可算来了!我还想出什么事了要不要上去看看!”
魏双道:“是出了点岔子,等风头过了再跟你细说,张义,你快带王大王二走吧!”
王大王二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王大道:“魏大哥,都是因为我们才连累你,还害死了蒙源兄弟,您二位对我们恩重如山,晚辈只能来日再报了!”说罢二人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眼泪滚滚而下。
张义一听叫道:“小源?小源死了?!”魏双叹了口气,挥挥手道:“走吧,走吧,别再回来了!”
三人上了船,张义摇篙,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魏双与豆豆把岸上的小船推进河里,向相反方向驶去。豆豆数着拐过第三个弯,前面有了一丝亮光,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出洞口到了地面。
原来小岛地势颇高,地下天然有一条溶洞横贯其中,湖水从中流过就成了暗河,聚云阁便建在上面。溶洞两侧都是一片湿地,蒹葭掩映,草木丛生,极为隐蔽。
魏双把船停下,伸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竟与丹顶鹤啼鸣声极为相似。远处马上传来三声啼鸣,魏双又吹了一声,便无回音了。
豆豆问道:“魏大哥,王大王二两人不是真的镖师吧?”
魏双道:“不错,他们是徐家的远房亲戚。”
豆豆道:“您呢?您这样做万一被发现了那也是砍头的罪啊!”
魏双自嘲道:“不打紧,我这脑袋上面有人罩着,还能再嚣张几年。”停了半晌,又道:“皇上叫我盯着这片儿,有谋逆动向即时向他汇报,其实都是捕风捉影。徐述夔有什么罪了,发两句牢骚而已,竟然牵连那么多人!”
说着摸了摸脖子,道:“我魏双人送外号飞刀,上半辈子杀了那么多人,下半辈子该老老实实切菜了,救几个人就当是还债吧!”
蒹葭动处转出一艘小船,豆豆与魏双互道了珍重,便踏上船向来路折返去。回头看时,魏双已撑篙进了洞口了。
河道曲折,两侧俱是一人高的芦苇,再到开阔处时已走出很远,目光尽处朦胧塔高高耸立,似有风铃声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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