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漂泊的这些年,最怀念的,还是故乡的沙芥菜。
沙芥菜,故乡人又称之为沙盖、沙萝卜、沙白菜。这菜,是故乡最容易养活的孩子。每年春末夏初,气温暖和到没有大起大落的时候,就是种沙芥的好时候。质地绵软的沙漠是沙芥生命拔节的温床。择一处向阳且微微湿润的沙地,用铁锹挖出一个个深度适宜的小坑,将沙芥的种子一粒粒地播下去。剩下的一切,就是耐心地等待。
来自荒漠的风,来自天空的雨,来自晨曦的露水,来自林间的鸟啼,都是自然馈赠给沙芥最好的礼物。一天一天过去了,一周一周过去了,一月也过去了。当初随性埋在沙漠里的种子,此时以出落成一抹摇曳的绿色。这时候的沙芥,还比较嫩,如果想拿来尝尝鲜,也未尝不可。鲜嫩的沙芥,摘洗干净,用初沸的水一汆,捞出来过凉水后,切成三五厘米的段,撒上细盐、花椒粉、姜面、胡麻油,再配少许陈醋,就是最好的下饭菜。就着这凉拌沙芥,吃白米饭可,吃白嘴可,若能吃几碗羊肉汤面,就是千金不换的享受。
如果不甚喜食嫩沙芥,那就耐住几分望眼欲穿的心急,再暇以时日,待沙芥长高,变粗,变老后再食用。长到半个成人高的沙芥,就可以成捆成捆地拔回来储存食用了。沙芥最好的储存方法就是腌制。摘洗干净,井水淘洗数遍,直到几乎没有沙粒为止。生切成段或整棵入沸水汆几分钟后捞出晾凉备用。用黑色粗釉的大缸来腌制为最佳。一层沙芥一层盐,层层交错叠放,最后将汆了沙芥的水倒入缸中封口,至缸于避光阴凉处即可。
腌制好的沙芥菜,生吃有轻微的酸,有盐的咸,还有沙芥自身的一股子冲鼻子的味道。盛夏的夜晚,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燃起炊烟,喂饱肚子了。晚饭喝沙芥拌汤,是那些年乡亲们雷打不动的习惯。
用葵花油炝锅,葱姜蒜煸炒至微黄,下拳头大小的西红柿一颗,之后加水熬煮。水沸不多时,开始将拌好的面疙瘩下锅。最后,从粗瓷的老缸里捞出一棵沙芥切丁后放入。出锅前,可撒韭菜或香菜。
这沙芥拌汤,一碗下肚,抹去了疲惫。两碗下肚,隐去了饥饿,三碗下肚,浑身上下,里里外外,三万六千个毛孔都似熨过一般,惬意到可以与神仙相媲美。
沙芥拌汤可素吃,也可以荤吃。汤中放入肥瘦相间的羊肉丁,再切几刀土豆,和沙芥里应外合,也是一顿至味的大餐。
沙芥是沙漠里的一处风景,是故乡人用以活命的食粮。那些年,无论哪一家,都会腌上一两缸沙芥。那些沙芥和秋天的白菜土豆,成了枯瘦寒冬里最贴心的慰藉。
年复一年,沙芥还在土里发芽,在阳光下拔节。可是,它曾喂养过的那些人,他们的皱纹,比从前更密集了。他们的脊背,比从前更佝偻了。他们的眼神,比从前更浑浊了。岁月,把沙芥的影子,拓在记忆里,也把饱经风霜的沧桑,遗落了一地。
又回故乡。六姨带了两瓶沙芥菜给我。我知道,这是六姨的一片疼爱之心,也是来自故乡的专属二维码。在他乡奔波忙碌的日子里,只要拿起这沙芥,哪怕只是嗅一嗅它那似芥末一般的冲味儿,我的躁动,我的惶惑,我的苦痛,我的落寞,都会在刹那之间,烟消云散。我的生命,也因为这土里土气的沙芥,转瞬之间,天宽地阔,拥有了朗朗晴空。
后记:从老家带来了两瓶沙芥菜,放在冰箱里。每天打开冰箱,都能看到。每一次看到它,就想起故乡,想起故乡的亲人。虽然,在目前这座小城,也算是定居下来了,可是,很多时候,还是不能恰到好处地与这里融为一体。亲人带给我的沙芥菜,也是故乡对我这个游子最好的安慰。
(2018/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