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浮舟一袭单薄的白色绫衫,脑后如瀑的长发披散,失魂落魄,不知今夕何夕。
她惨白的脸上,黑色的眼珠在夜色下越发空洞,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死!
为什么要死?
她已经忘了,她只听见不远处的宇治川奔流不息的水声,那是她最后的归宿。
突然,一名素衣男子在夜色中翩然而至,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安详,仿佛已经将世界都踩在脚下。他张口轻声道:“随我走吧。”
浮舟并不理他,只自顾自地走着:我要去宇治川。
男子依旧笑得平静,俯身抱起浮舟,转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浮舟的身世正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如同飘浮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永远到不了岸。
她是宇治八亲王的私生女,因为八亲王嫌弃她母亲地位低微,便始终不肯接受她。母亲无可奈何之下嫁给了地方国守,做了常陆夫人。
可是浮舟并没有因此而过上安逸快乐的生活,粗鄙自私的继父排挤她,兄弟姐妹们也冷落她。
甚至在她长大后,常陆守夫人为她寻得的一门亲事也被妹妹抢走,原因是她不是常陆守的亲生女儿,男方得知后立即悔婚,很快就娶了她的妹妹。
她原本准备好的嫁衣此时看起来就是一个笑话。
母亲不堪女儿如此饱受欺凌,便给八亲王的二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匂亲王的二夫人写了一封信,请求二夫人看在与浮舟同父的份上收留她。
就这样,浮舟来到京都,进了匂亲王府邸二条院。常陆守夫人原以为是为女儿寻到了一个好去处,却不知,这才是浮舟噩梦的开端。
浮舟住的地方是哪里?匂亲王的府邸。
而匂亲王何许人也?当今皇上的儿子,三皇子。其人仪表堂堂,风流倜傥,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却也是有名的好色之徒。
一次意外,让匂亲王看到了这个陌生的女子。浮舟虽生在乡野,然而外貌毕竟出众,一头披散亮丽的黑发,娇艳可爱,立即吸引了好色的匂亲王。
匂亲王不顾礼节,也不顾众人的阻拦,强行掀开帘子走到浮舟的面前,在她面前躺下,缠着她说话。
要知道,古代日本的女子即便是见自己的父亲兄长也要隔着帘子说话。何况匂亲王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这样的举动于浮舟而言简直就是一种侮辱调戏。
浮舟更觉得愧对于姐姐二夫人,她好心收留自己,如今却与姐姐的丈夫如此接近。此事一经传开,浮舟自知这里已经留她不得了。
很快,常陆守夫人闻讯赶来悄悄接走了浮舟,把她安置在废弃已久的三条院的一座宅邸里面。
或许是浮舟逃不开的劫数,浮舟并没有能够在这三条院安稳度日。只是一次偶然,路过的薰君发现了浮舟这样一个美人的存在。
薰君是匂亲王的好友,他恋慕着浮舟同父异母的姐姐,宇治八亲王的大女公子。然而,大女公子红颜薄命,一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薰君是个重感情的人,时隔一年他对大女公子始终念念不忘,甚至因此常去匂亲王府邸找二女公子谈话,借此慰藉自己的相思之情。
然二女公子毕竟是匂亲王二夫人,如此常和其他男子会面毕竟不成体统。于是她告诉薰君:有一个人长得跟姐姐的雕像似的,你可以将她作为姐姐的替身。
这个人,便是浮舟。
浮舟虽与大女公子不同母,却与她长得极像,尤其是她的眉眼,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下来的一般。
薰君闻之自然无比高兴,在浮舟还没有来到匂亲王府邸之时他就已表达自己对浮舟的意思。但常陆守夫人总觉得,薰大将这样高尚的人物又岂是浮舟能高攀的呢?
因此,她并没有答应薰君的要求。
却不曾想,注定的缘分,无论是好是坏,终究躲不过。不管是与匂亲王还是薰君。
薰君就此在浮舟身旁留宿一夜,第二日便将她抱上马车,带到了宇治山庄,藏了起来。
其实,一者薰君对浮舟的爱并不深,他只是把她当做大女公子的替身。二者薰君已经在皇上的命令之下娶了二公主为妻,因此他从未想过给浮舟一个名分。
他只觉得把浮舟当成一个情妇偷偷养着就好。方便了就去看看她,忙起来了就把她搁在一边。
对此,浮舟虽觉凄苦,却没有立场来抱怨。这一切从头到尾她都是被动承受的,她做不得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匂亲王府那个漂亮的姑娘不见了,而薰君开始经常往宇治留宿,又兼匂亲王与薰君向来关系密切。几番打听之下,匂亲王便知道了浮舟的去处。
对于匂亲王这样一个风流皇子而言,喜欢的女人却弄不到手该是何等的不甘心。越是得不到浮舟,他脑海中想要得到浮舟的念头就越强烈。
终于在一个风雪之夜,匂亲王假装自己是薰君,骗过了宇治山庄的丫鬟奴仆,钻进了浮舟的帘子里面。
待浮舟发现来人不是薰君的时候已经晚了,匂亲王得到了浮舟。对此,浮舟依旧无从反抗。
当匂亲王介入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已经变成了三个人之间的纠葛。
这样的角逐于匂亲王和薰君而言或许相当于一场权贵子弟的游戏,端看谁手段高明抢先抱得美人归。而于浮舟,却是一场烈焰灼心的煎熬。
薰君不爱她,但薰君是个负责任的人,无论如何他不会丢下她。她喜欢匂亲王,但是匂亲王喜欢她如同喜欢其他女人一样,跟在他身边很可能朝不保夕。
她表面上是薰君的女人,却又不得不瞒着所有人接受匂亲王的求欢。这个所有人,包括浮舟的母亲常陆守夫人和浮舟的乳母。
当薰君说即将要四月初接浮舟进京时,常陆守夫人和乳母都兴高采烈地为浮舟准备衣物。浮舟隔着一道帘子,听着她们讨论:如何为浮舟自豪,又如何感谢菩萨让浮舟找到幸福和寄托。
这样的话语越多。浮舟的心就要拧紧一分,她们不知道,匂亲王会要在三月底就把浮舟带走。
一面是母亲的期盼,薰君的恩情,另一面又是所爱之人的逼迫,她该选择谁?
无论选谁都不会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必须要选择,她愧对于薰君,却又放不下匂亲王。然而这两人都对她无情,她不过是两人一时间感兴趣的玩物。
她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她的心上打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到底要怎样才好?无论做怎样的选择似乎都是错的,她该怎么办?怎么办?没有人可以帮她,她也不能跟任何人说。
寂寂黑夜,她暗自垂泪,耳边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惊扰了她的沉思。那是宇治川流水的声音!
她的脑海忽然如同炸开了一般,是啊,让她死去吧!死了,不就一了百了。死了,不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么?死了,一切就都解决了吧!
她开始有计划地撕毁所有与匂亲王的书信往来,开始跟所有她在乎的人做最后的告别。
然后在一个霜冷月寒的深秋之夜,她悄悄打开房门,走出宇治山庄,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游荡去追寻宇治川上那汩汩流动的水声。
却在此时,一位素衣男子默然出现,随着人影的靠近,浮舟看到那人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真是奇怪,浮舟诧异,明明是夜间,为何她还能看到那人的表情?
浮舟的脑子仍然是昏沉的,不知何时,男子竟然把她抱了起来,她终是睡了过去。
隐约中有人把她放在一棵树下,她似乎在哭泣,不一会儿又似乎听到有人说话,什么妖怪之类的,再后来,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度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她看着四周陌生的摆设,看着眼她前的老尼姑,她才恍然:我没有死?
她的确没有死,她被路过宇治的僧妮给救下了,可是这不是她只想死掉,谁也找不到她。可是神佛还是让她活了下来。
到此时,浮舟虽然活着却宛如行尸走肉,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安身,世间的一切一瞬间都褪了颜色,在她的心中激不起半点波澜。
既然死不了,那便从此与尘世隔离吧,她再也不愿承受世事纷扰了。病愈不久,她便落发为尼,终日晨钟暮鼓,诵经念文。
后来,薰君得知她还活着,派人送信前来想要挽回。浮舟拿着手中的纸,呆呆看了良久,往事顿时涌上心头,纸上的墨染的字迹慢慢晕染开来,宛如一朵朵绽放的莲花。
她终究只是大哭一场,未曾回复只言片语。
说到底,匂亲王和薰君两人虽然百般争夺浮舟,却谁也不爱她。在她死讯传出后不久,两人都是震惊、悲伤。
然后呢?然后薰君跟大公主侍女小宰相君好上了,甚至又恋慕上了大公主。匂亲王或许多一些悲恸,但是悲伤过后他依旧寻花问柳去了。
至于浮舟此人,他们或许惋惜但不会铭记。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时间足够了,浮舟此人也随之消散。
所以浮舟想要摆脱这世间男人对女人的束缚,既然你不会只爱我一人,却为何要让我对你不离不弃?那么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分开,各不相干后,所有的苦痛挣扎便也消散了。
薰君也好,匂亲王也罢,都已经随尘世如烟飘散,她或许放不下,却不愿再次身罹苦痛。
她要的,不过是一世安稳,她的自杀是一种最绝望的摆脱。
因为身份的卑微,浮舟得不到她想要的安稳归宿,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自己交给神佛。如此,浮舟才算真正得了自由,才算真正有了归宿。
迎浮世千重变,命若浮桥,身如浮舟。与世隔绝,断情绝爱是浮舟给自己寻找的最好归宿。
男权时代下,女子身为男人的附属品,浮舟要的归宿付出的代价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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