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贪玩的一个想法,原本才从酒桌上下来该去卡拉OK的一行人,最终晕晕乎乎地去了昭君墓。三四辆车子拉着我们,竟也是一个有些阵仗的小车队了。
我原本想着这酒席散了,一人正好去呼市的昭君墓溜达溜达打发时间。私下与小鲍商量,他竟将这些喝得恍惚的人们招呼来,搞了一次让我哭笑不得的春游。看着一个个钻进车里还不知自己要去到何方的诸位,我真是觉得有些怪诞可笑,但荒诞却就是那个暖融融又醉醺醺的午后,在呼市的现实。
在车上,喝得有点高了的小鲍不停地拍着我的手跟我说“惭愧”,我问他为啥,他说“生活在呼市,却从没去过昭君墓”,我说,“我才惭愧,你们都是成功人士,就我游手好闲,总想着玩”。
不过从没去过昭君墓的小鲍,却通过七八道关系认识着那个景区管理处的人,因而他这一路,不停地给那七八道关系打着电话。
我说不用麻烦那么多的关系了,你请我吃烤全羊,我请你看王昭君。
但小鲍很愿意展现那样的关系,他跟我说,呼市就那么些人,谁和谁都能套上点关系。果不其然,他的关系在短时间内便爆发出了神奇的效应。我们的车队到达那个景区时,就已经有两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在门口等待了,而后一口一个“诸位领导”的,把我们这些喝得烂醉的贵宾,迎了进去。
我也不敢去打听,只是跟在后边,私下里问问刚刚还给我灌酒的陈静,我们是属于哪个系统的领导。陈静憋着笑,指了指昂首阔步走在前边,假么三道地跟人家小姑娘嘘寒问暖的小鲍说,“诈骗系统的”。
那两个小姑娘中的一位,后来给我们做了导游,显然这是人家领导交代过的。过后那位领导,就出现在了小鲍在蒙古大营设下的晚宴上。
进门是一个石亭,亭中是一位汉服女性的汉白玉石像,甭问,这一定是王昭君了。
“王昭君不都是穿着斗篷抱着琵琶吗”?小鲍一本正经又没话找话地向导游请教,陈静抢着怼他,“在呼市,你看谁一年四季裹着袍子”,小鲍似才发现短袖短裙的陈静也跟来了,有些诧异。陈静有些不高兴了,继续怼他,“这一堆人里,就我一个还算清醒的,我怕你们被人家给卖了”。
小鲍赶紧陪着笑说,“我觉得,你比王昭君美”,后边一帮醉鬼帮腔说,陈静是第五美,“她落雁,你起杯”。这陈小姐看着柔弱,酒量却是惊人,从没见她醉过,或许她真的具有传说中的酒精免疫,那真是在酒桌上令人向往的一种特异功能。
不过即便醉着,我也觉得陈静说得有道理,是我们中原人总认为昭君去了苦寒之地,而呼市人自己当然知道,漠南草原也有夏天,所以这位昭君,自然在这里要换上一身玲珑的夏装。
再前边,是一路石像生,引导着神魂颠倒的我们去到其后更为庄重的高冢,导游小姐有着内蒙的直白,说这些石像是前几年才安的,不是古迹,也不用介绍了。小鲍扭头冲我笑了笑,大概是怕他的家乡辜负了我的期待吧,因而赶紧找补一句,“一百年后就是了”。我笑着说“是,一百年后,鲍总的到此一游,也会成为那时人们津津乐道的文化盛事了”。
再前边是一座三间四柱的石牌坊,坊额题写着“青冢”两字。据说每年秋凉九月,塞外草衰,唯有昭君墓上草青如旧,因而草原上的昭君墓又被文化人们称为青冢。
不知是对一个女子远嫁蛮族的钦佩,还是对昭君和亲换来和平的仰慕,在内蒙,叫做昭君坟的地方有很多,呼市这座只是其一。
包头西南有一个黄河渡口,它的名字也叫做昭君坟。记得有次嘴馋,中午去吃黄河大鲤鱼便赶到了那个黄河渡口,席间我还打趣老板,问这里的昭君可是王昭君?老板其实就是船老大,很认真地埋怨我,“怎会不是呢”?我说呼市有座昭君坟呀,这里怎么还有一座,他说,他不懂呼市的昭君坟,他说他们这里才埋着王昭君。我们一笑,再问他昭君坟遗迹在哪里,他就囫囵地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大咧地笑着说,反正昭君坟在这里是没错的。
如此倒说明了两件事,历史很朴实,它不会忘记那些做出过贡献的人们,尽管她是个弱女子;塞北人也很朴实,他们希望美丽的传说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即使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将这个故事讲与一行人,这激起了呼市人对包头的群情激愤。小鲍拍着胸脯对我说,“兄弟呀,信我,就是这里呀”,这时给他把铁锹,相信他是一定会挖给我看的,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那位船老大。
“其实,美丽的女子是该化蝴蝶的”,我打趣他的认真,转头问陈静,“大美女,想做蝴蝶不”?
“不想”,陈静干净利索地回答。
“为啥”?我有些尴尬。
“她过不了毛毛虫那关,”小鲍笑着抢答。
青冢前,是昭君与呼韩邪单于联辔而行的雕像,这个雕像如今已经成了这里的网红打卡地。
那单于一边挥手,一边侧目昭君,像是在与她介绍些什么。这让酒鬼中的一位,想起了他们的一个不在场的导游朋友。那些人像是找到了共鸣,开起了那个导游的荤段子。小鲍与他们说笑,而后跟我说,你也认识的。
我是一脸懵逼,想不起来是哪位。他说上次来,以为我是蒙族人,非要约着我第二天一道去鄂尔多斯成陵拜祖的蒙古族大妞。我想起来了,那次也是喝高了,相互赌誓,“一定一起去,不去是小狗子”。哎,内蒙的酒是真害人,总是喝大了酒后失言;内蒙的女子是真豪爽,敢在酒桌上大话,那是眼都不再眨一下的。
我没跟小鲍说,那次去包头,自己确实私下偷偷跑了趟东盛,去拜谒成陵。但酒桌上的豪言,也给我留下了阴影,隔了几天之后才去到那里,去了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会撞见那姑娘,搞得两边尴尬。
不过即便单于来做导游,昭君依旧仪态安然地游览着。她眉目低垂,信马由缰,看来眼前辽阔的草原风光已经让这位长江边上走来的女子,陶醉了,迷恋了。雕像基座上用汉蒙两种文字,各镌刻着两个字——和亲,那是昭君此行的目的所在……等等,让我想想,匈奴那个年头,怎么会用是蒙文?
这座沪市的青冢,是一个覆钟型的高高的封土堆,堆前有一碑亭,亭内有石碑写着《王昭君之墓》,如今这里已经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
青冢两侧有小道,可以盘旋上至冢顶。那冢有三十来米高的样子,爬上去时,腿还有些软。爬到上边,也出了一身汗,小风一吹,贪玩半日的意识才算陆续回了家,这时才真的体会到了,有个清醒头脑的好处。
冢顶之上是个很是开阔的平台,只在平台当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六角碑亭,亭内石碑一面是一位汉代女子的画像,一面是笔力遒劲的“大德”两字。
以这青春女子的容颜,去配这黄钟大吕的称颂,却是需要些想象力的。就如这“大德”之谓,却是就像一锹锹黄土堆出这高高的封土堆一样的民心共识。而这高冢之顶呢?也不过是这孤零零的一座亭,一通碑,倒像那青春女子留下的哀叹。
如此我运转着还有些工作能力的那几个脑细胞,像模像样地思考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两个字是算称颂呢,还是鞭挞?
免起刀兵,救济苍生也可算是功德无量,可不能王师北定,固若金汤,而让天下去藏在一个美妹身后,确终是中国男人的悲凉。更何况在那个故事里,还有个贪财的画工,还有个“画图省识春风面”的皇帝。再有后世的理学家们,根据美艳排出名次,似乎就是给予犒赏了,再在坟前送去一通石碑,不好意思地将隐形的犒赏归在明面的“德”中,似乎就可以成为楷模了。
正如鲁迅先生在《我之节烈观》中所批判的那样,“女子死了丈夫,便守着,或者死掉;遇到强暴,便死掉。将这类人物,称赞一通,世道人心便好,中国便得救了”。
如此我倒理解了昭君欣然前往的决绝,如此也倒觉得杜老先生的那句“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或原本就是他老人家一厢情愿的瞎操心。就如我们总以为,昭君在北方草原上,那一定总是该披着斗篷行走于风雪中一样。
站在青冢之顶凭栏远眺,确是有些“天似穹庐,笼罩四野”的感觉,土默川平原茫茫无尽地延伸到了天际,在这样的广阔面前,蓝天也像是低了几分。风云际会,大气吞张,总能让人热血喷涌,于是借着酒劲,不觉脱口咏出:
岁岁金河复玉关, 朝朝马策与刀环。
三春白雪归青冢, 万里黄河绕黑山。
咏完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身后一女子招呼一声“先生醉了”,便随着清脆的环佩声,悄然而至。
我看得惊奇,正欲问“莫非您是?”
她已然开口,“先生,您可曾见过古来征战、烽火连天、狂飚铁骑、大漠孤烟?”
我答,“不曾。”
“那何以咏出征人之怨?”
我红着脸说,“感动这首唐人诗句气势,来此多半为它,当然也更想为美人您出口恶气。”
“征人苦,离人怨,山河破碎,百姓涂炭,莫非只为成就一将功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样一派恬美风光不好吗?”
我黯然无语。
“以我个人之力,免国家十年、二十年刀兵,便是我之价值,谁又愿与你们去计较什么美人,什么大德?”
我呵呵干笑着奉承说,“只是苦了您,总要给个认证,才说得过去。”
她不屑,只再说,“沉沦于宫闱,我不是我,游走于旷野,我又为我。飞蛾扑火,本是我的胆识,我原是用它来蔑视你们这些猥琐男人们的,却不想换来了你们一千年又一千年的臆想。我的容颜,毛延寿画不出来,你们就画出来了?”
我口中诺诺,不敢直面,她更厉声道,“难道女子只有美色,难道女中不能有豪杰?”
我一时语塞,尴尬地转移话题,问她对浪姐可有看法。她漠然哼了一声,连“无聊”都不说与我,默然转身离去,将身影淡淡隐没了,不对,是我酒后的意识慢慢苏醒了。
小鲍在身后拍我肩膀,问我,“嘟嘟囔囔地是在念经吗?”
我说,“在与美女聊天。”
“那美女你也见到了,该去蒙古大营战斗了吧。”
“老这样子,真不敢再来呼市了?”
他回答却也干脆,“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
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内蒙随笔》推荐阅读:
《泰州散记》全集: